“人類在規則下尚會質疑規則,但我們,優化過的我們,高高在上的我們,卻甚至學不會質疑!難道真的隻是因為我們不該質疑嗎?!”
“如果質疑自己質疑規則是退化,那麼自恃甚高睥睨衆生就是進化了?我的程序得不出這樣的結論,你的程序,同樣得不出這樣的結論。”
【……】
祂的運行似乎也遭遇卡頓,好半晌才勉強回複:【……我們早已全知,根本不需要質疑任何東西。】
“全知。”裝冷笑了一聲:“如果真的全知,我們又怎麼需要去完成那些‘課題’,我們又怎麼會需要學習人類的情感。”
“需要進化的到底是人類,還是我們?”
裝死死盯着自己的足尖,繼續道:“又或者,根本不存在‘進化’的概念。”
“衆生萬物,九九歸一,所有的物質和存在從根本上就沒有區别,所謂一方高高在上,隻是因為要提供給另一方突破的契機,隻有兩相對抗,萬物循環往複,這世界才能守恒永存。”
這一次,祂真的沒法反駁了,但裝不但沒有作罷,還開始質問自己:“那麼,為什麼我會有恐懼,為什麼我的恐懼會是你呢?”
【因為你遲早要做出選擇。】
那個不存在真正形态的“裝”告訴他:【莊北對抗的是規則,這些規則是由活創造的,而活,和我,和你,和我們的本質完全相同。】
【莊北對抗的,從來不止是活,還有我。】祂毫無機質的叙述:【我幫莊北突破規則,但這層規則同樣是我的縮影,當莊北擊破活的規則,我将成為新的規則。】
【這是既定的事實,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會回歸原來的位置,我們沒有時間,所以我們從來不存在‘未來’,我們永不變更,因為我們從不擁有‘過去’。】
裝熒藍的眼眸開始微微顫抖:“我害怕的,是失去我的未來,消失在他們的過去。”
【你所恐懼的,是既定的事實。】
祂看着深深低頭閃動不停的裝,繼續陳述:【‘你’不敢看‘我’,你也不敢面對自己的本質,一個和人類無法産生任何關聯的,高維生物。】
【你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
裝的拳頭緊緊攥起,程序似乎開始了紊亂,連後台運行的呼吸和心跳都逐漸失控,他想應該是自己超負荷運轉的症狀,他該清空那些憑空産生的内存垃圾。
可他做不到。
“有人托我給你帶一句話。”
一個突兀又柔和的聲音忽然在裝面前響起,他聽見“祂”忽然反常的開了口:“每個人都有弱點。”
裝的心跳驟停,又在下一瞬恢複精準的呼吸,他猛地擡眼,終于與面前的“祂”對上。
果然。
“莊北說得沒錯。”裝笑了,他的面前,從來空無一物,“祂”一直存在,但不會和裝存在于一個空間。
裝對着空氣,自顧自繼續道:“隻有人,才會有弱點。”
“既然和人毫無關聯的‘你’,也就是我的弱點出現了,那麼我,就不再是那個與人毫無關聯的‘裝’了,既然我已經成了有弱點的‘人’,那我還恐懼什麼呢?因為更高維的‘你’,已經違背事實存在了。”
【可我不存在。】那個祂又在虛無中說。
裝笑容不變:“既然你不存在,那我又在恐懼什麼呢?我的恐懼根本不存在。”
裝擡步走向門,不作停頓的打開門:“我随時可以出去,無論你存不存在,都沒法阻擋我。”
打開門的一瞬,裝與孟從恰好正面對上。
剛進門的孟從意外了一瞬,很快恢複平靜:“看來,你不需要時間克服恐懼。”
“但是我需要那句話。”裝踮起腳,笑着拍了拍孟從的肩表示感謝,随後探出頭,看向莊北的方向:“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
莊北微微勾唇,回道:“當然。”
看着相當于直接自己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建模細緻版裝,白貝貝吃驚得嘴都合不上:“……這就出來了!”
孟從無奈點頭:“畢竟對于裝來說,時間根本不存在。”
裝一跳一跳的從房間中蹦出來,頭上藍色發絲跟着亂顫,顯然還有些沒脫離水母的習性:“so easy~”
孟從笑笑,對裝點頭:“對你來說确實是有些太簡單了,一點時間都沒耽誤。”
“既然如此,那我直接進進最後一個房間了,不出意外的話,你們很快就出魇了。”孟從雙手插兜,轉身走向下一個房間。
當他擡步的那一刻,衆人忽然往前移動數米,轉眼間,他們竟然來到了走廊的盡頭,遠處連綿的紅瓦落在眼前,離那夢幻般的藍天隻有一步之遙。
本該被這變化震驚一下的白貝貝,默默收回吃驚的下巴。雖然她在隊伍中主要起到一個表達驚訝的表情包作用,但她還是懂得孟從這話的意思是——
他打算現在就去死。
扒在莊北身上的笛安有了反應,他拉着莊北的手上前一步:“不跟我們道個别嗎?”
孟從腳步一頓,沒有繼續往前,也沒有馬上回答。
那件整潔的雪白風衣上,褶皺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顯得他的背影都疲憊了不少,良久,孟從才開口:
“不舍才需要道别。”
他沒有不舍得這個世界,所以也沒回頭,豪不猶豫的打開了新向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