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總是這樣,愛的不真切,恨的不徹底。
謝京墨很多時候都在想,如果他不是齊錦玉的孩子,是否就不用再受那麼多苦楚。如果當年他的父親沒有死,那一切都不如同現在這副模樣。
可這世道從沒有如果。
木制的大門被推開時發出輕響,來人隻是走過一段距離之後,就停在那處。
謝京墨站在那處,靜靜望向靠在床邊的人。他從未見過那人像如今這般。
落魄而黯淡。
“你來了。”曾經的那位雍容華貴的長公主此刻卧在床上,疲憊的雙眼望向從外面走來的人。
眼前已經有些模糊,謝京墨站的地方有些遠,齊錦玉看不清他的面容。
謝京墨沒答,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處。
坐在床邊的薛沐景見此,放下自己手中的藥碗,起身喚過一聲少師。他說完,便擡頭望向謝京墨身後。
魏知易擡眸與他對視,兩人互相點頭示意。
寂靜彌漫在各個角落,屋内隻剩窗外的風聲在響。
本該是最親近的人。可互相面對面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齊錦玉擡頭看他,她笑了一聲,那笑中帶着苦澀,似是腥鹹的海水。
“抱歉。”
她隻是說道。
可是抱歉之後是什麼,她說不上來。
為十幾年前對謝京墨的責罰抱歉,還是為自己當初的執着而抱歉。她不知道。
但她覺得需要說上一句抱歉。
謝京墨站在原地,平靜地望着她。
那雙眼眸中的情感很淡,似是雪花飄落湖面之上,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沒有錯。”他如此說道。
謝京墨是真的如此認為。
冬日風寒,卻寒不過他們之間的冰河。
有那麼一段時間,謝京墨特别恨齊錦玉。
因為别人的童年是在歡笑中度過,而他的童年是在長鞭中度過。
那時的齊錦玉偏激、焦灼、還瘋狂,遇上不如意的事情,總是會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一遍遍地告訴他。
墨兒,你要出人頭地,要好好讀書。一定要站在那個台子上,這才是我們的出路。
幼時的謝京墨聽到這種話時,總是會望到那人充滿恐懼的眼睛。
齊錦玉怕死,所以她便将那所有“怕”的情緒都傾注在幼年的謝京墨身上。
于是,所有的時間已經被規劃,所有自由都一點點被剝奪。
她執着于讓謝京墨站在那個名為“朝堂”的台子上。卻忘記了,那時的謝京墨還隻是個一個對世界好奇的孩子。
綠色染上窗棂,枝頭的鳥兒鳴叫着春意。可桌上的書本從不會減少,已經傷痕累累的手并不會在片刻中恢複。
他隻能擡頭窺一眼那春意,不敢在綠意中奔跑。
傷口是練劍時留下的,常常還未完全愈合就在下一次訓練時再次裂開。
他沒有夥伴。
因為母親看到後會對他說:你怎麼能與他們為伍!
他嘗試過去反駁母親的話。
可母親是個瘋子。
聽不進去他的話。
後來,窗邊的春伴随他來到以後。桌上的紙張寫滿之後又換上新紙,書房寂寥,那案台之後依舊是一個人。
謝京墨斂下雙眸,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未曾說出。
不怨嗎?
怨。
不恨嗎?
恨。
恨之入骨。
可他們,是骨肉相連的親人。
謝京墨本來想繼續說下去,說當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錯,說謝家式微,确實需要那麼一個能站在朝堂上的人。
但他從不擅長表達。所以有些話隻能深埋在心底,道不出口。
齊錦玉笑出聲來,可那笑似是哭一般。她沒有回答謝京墨的話,隻是低着頭,眼中流淚。
她沒想哭,也沒想流淚。可淚水奪眶而出,就是停不下來。
分不清是什麼情感。或是懊悔或是委屈,或是兩者都有。
“少師,我能摸摸你的臉嗎?”齊錦玉擡頭說道。
她說的是少師,并非是墨兒。
謝京墨停頓良久,擡腳向前走去。
那人坐到床邊之後,視線停在她臉上,依舊沒有說話。
如此近的距離,齊錦玉依舊看不清他的面容,擡手想要去摸。可手在伸出一段距離後,指尖便頓住。
片刻後,她哂笑一聲,将手再度收回,“算了。”
那聲音中似是帶着些歎息。
謝京墨轉頭移開視線,他垂眸望向地面,忽然問她:“你當初後悔過嗎?”
“沒有。”齊錦玉答道,連猶豫都未曾。擡眸望向坐在旁邊的人,繼續說道;“你不入朝堂,謝家也就不複存在。”
姜家被抄滿門的内幕,她也知曉。先皇忌憚,借齊長鷹的事除掉他們。
謝家不能走姜家的老路。齊錦玉當時是這般想的。
那時南明帝剛上位,謝玄被派往邊境抗敵。再之後便是謝京墨出生,謝玄在戰場上亡故。
從大婚到謝玄前往邊境的時間不算長。也就是說,二人相處的時間并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