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幺自書中擡眸,望向那站在門邊的人。那人手持一盞略微暗淡的燈。
周圍都是暗色,而他那黑暗之中望見一雙如月色池水般的雙眸。
那人輕聲,再度說道:“如果找不到路的話。”
百幺低眸望向手邊被墨暈濕的紙張,他苦笑一聲,那笑容中的疲憊,宛如在秋風中碎裂開的落葉。
“魏晚竹,你是我的朋友。”
因為是朋友,所以他不想看那人就此死去。
正确的藥方寫出來之前,總會有錯誤,而那些所謂的錯誤要有人承擔。
魏知易笑了一聲,他知道百幺的糾結,“并不是一定會死,不是嗎?”
“何況參與試藥的人并不隻有我一個。”
百幺猛地從書案後面站起,他緊緊盯着魏知易的眼眸,咬牙說道:“這不一樣!”
放在的拳頭逐漸攥緊,他望向站在門邊的人,繼續說道:“别人參與試藥是求生,而你,是送命。”
魏知易能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百幺這個醫師。
這一切都來自于五年前他與太保的約定。
楚清意助他在朝堂立足,他助楚清意找到蠱毒的解藥。
而找尋解藥的條件之一便是試藥。
是蠱,總會有解藥。
他們二人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将噬心蠱解掉,而是找到能解所有蠱毒的藥。
為此,魏知易逐漸淪為一個藥人。
百幺清楚藥人的價值,但也同樣清楚那些價值後的副作用。
藥人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将所有藥的藥性以最大化的方式顯現出來。藥方的缺陷在普通人身上能顯現出十,那在藥人身上這種缺陷便能顯現出一百,甚至更多。
但相同的,每次試藥之後,藥人的身體就會越來越差,直到最後走向死亡。
他的母親也是一位藥人,并且那個人已經因為這個原因而死去。百幺想到這裡,情緒愈發激動。
魏知易站在原地,就那麼擡眸靜靜地望向百幺。良久,他笑了一聲,“時間拖的越久,死去的人就越多。”
“也許你認為我的想法很固執、很可笑。但我要告訴你,百幺,我并不想死,沒有人會想死。”
“這是我的選擇。”他笑着答道。
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留下遍地涼意,桌面上的燭火一閃一閃,似是月光與影共舞。房間中的寂靜一直在持續,霜色傾斜,燭火停滞,百幺低下的雙眸終于擡起。
他望向魏知易的面容,終于答道:“我知道了。”
臨走前,百幺問了魏知易一句話,他身為天算子的徒弟,是不是算出了什麼。
魏知易是天算子之徒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站在門前的人停頓片刻,搖搖頭,轉頭望向他,眼中含笑地說道:“至少俞城的毒是我未曾算到的。”
選擇入局是因,而此番是果。
雪花落在臉龐,帶來些許寒氣,魏知易望向庭院前,這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眼前入目是一片白色,落在枝頭上的雪,似是樹木開出的棉絮。
繁華遠去,世間自此隻剩下一種顔色。
“怎麼待在這裡?”
身後傳來一陣很有規律的腳步聲,魏知易回頭望去,便看見那如院外霜雪的人走來。
“看雪。”他緩緩答道。
那人走到旁邊,自魏知易的身邊坐下。
一股極淡的血腥氣萦繞在周圍,但細細聞去,卻隻能感受到寒風的冷意。
魏知易望向他的面容,問道:“還順利嗎?”
二皇子近來殺了不少人,引起許多人不滿。而身在皇城之中的太子憑借這一點,組織出一些人,與齊珩抗衡。
雖是落入下風,但也延緩了二皇子前進的腳步,得以讓謝京墨可以在暗處有所動作。
“算是順利。”他沉聲答道。垂眸将魏知易的手腕撈到自己的面前。
被握在手中的腕很細,如同生長在北方永遠都長不粗的竹子一般。白皙皮膚能瞧見些許青筋。若是他沒有記錯,在很久之前魏知易的手腕并不像如今這樣。
謝京墨依舊垂眸,他将魏知易的手腕握在手心之中。片刻後,他的手慢慢滑落,直到最後與那人十指相扣,“魏晚竹。”
冷風中傳來一陣輕笑,魏知易自謝京墨出現時,視線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陪我看看雪?”
謝京墨擡眸望向他的雙眸。所有未說的話都沒有再說,他隻是漸漸攥緊魏知易的手,“嗯。”
袖袍落下,為那人擋住寒風。
大雪飄落遮住世間所有,是非落于雪下,繁忙沉浸雪中。
這人間好似隻剩下一場雪。
不是雪落人間,而是人間大雪紛揚,将天連到此處。
疲憊湧上心頭,魏知易靠在謝京墨的肩膀,微微阖眼,本是想要片刻休息,卻又一次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交握的手漸漸被攥緊,謝京墨想起前些日子小鶴對他說的話:魏少卿最近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庭院的甯靜安詳,與那南江的亂象格格不入。
“快結束了。”謝京墨微微呢喃,似是怕驚擾身邊的人。
這話不知道是對魏知易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他心中在害怕,怕驚擾那人的夢境,卻又怕那人再也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