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寺隼人匆匆趕到了醫療室。
密魯菲奧雷的突然襲擊在當前并不稀奇,隻是在意大利公然對現任首領下手,無疑也是打了彭格列的臉面。這次交鋒之下密魯菲奧雷折損一名重量級的霧之守護者,而彭格列隻有一名術士和幾個小隊成員折損,相較之下算是相當劃算的勝利。但是——
但是想到在日本期間,沢田綱吉與庫洛姆友好親密的關系,獄寺隼人就覺得這個人,大概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将之視為“勝利”。
目前守護者中山本武和雲雀恭彌被扔在日本分部難以脫身,笹川了平另有任務暫時失聯,盟友中迪諾還在忙活加百羅涅的重建事宜。于是就隻剩下與沢田綱吉相對而言關系不壞的獄寺,受九代的托付來看一眼沢田綱吉的狀态。
他自己對于這件事本身也是心情複雜,能夠以“不壞”去形容的相處更是讓他隐約有些不是滋味。在深吸一口氣後,獄寺隼人徐徐推開了醫療室的大門——
明亮的光線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将整個房間都照得格外亮堂。盡管除了必備的儀器和家具之外,房間裡幾乎沒有什麼額外的東西,熱烈溫暖的陽光就這麼毫不吝啬地灑滿了每一個角落,但是,那種獨屬于醫院的、蒼白而冷漠的氣息卻仍然在屋内盤桓,揮之不去。
病床上的少女大半張臉都被呼吸機面罩覆蓋,水霧久久地凝聚在面罩的内部,好似遮住了她所有的生機。如果論年齡,她其實與沢田綱吉、獄寺隼人相差無幾,但或許是因為體态總是顯得纖弱,臉龐也在天生的一點愁态中顯得稚嫩不少,以至于總是給人以少女般清純且不谙世事的錯覺。如今她一動不動,連眼睫投下的陰影都不曾改變,就越發像顯得像是一尊精美的塑像。
又或者是一捧已經燒盡、隻需輕輕一點就會垮散的紙灰。
沒有風聲也沒有鳥鳴的、溫暖的病房裡,隻有檢測心跳的儀器還在滴滴作響。
“Boss,庫洛姆的身體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獄寺隼人别過頭去,不再看病床上的庫洛姆,也一時之間不知道以什麼表情去看 病床旁正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的褐發青年,隻能幹巴巴地複述道,“她的情況很不好。”
或者說豈止是很不好,如果不是九代霧守克洛肯在關鍵時刻維持了庫洛姆的幻術内髒,又及時送去了醫療室,在沢田綱吉當日趕回彭格列之前,庫洛姆就已經死亡了。
但就算是有了最快的搶救、用了最好的醫療手段,庫洛姆的生機仍然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目前看似仍然存活着的庫洛姆,實質上已經腦死亡,連呼吸都要全權依托外界輔助。
此刻,獄寺隼人也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放棄治療”的話來。既是為沢田綱吉的情感考慮,也是對于庫洛姆竟然能夠消滅敵方大将的敬意。并且,也僅此而已。
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有什麼苦衷,他與庫洛姆并沒有那麼熟悉是既定的事實,以他的性格也說不出什麼同樣悲傷、能夠理解之類的謊言和大道理來進行勸慰。可若要說真的毫無所動,又也不至于到這個程度……那種并不完全的感同身受半吊子地吊在中間,讓獄寺有種如鲠在喉的疲憊與不知所措。
“……對于黑手黨而言,生死本就是常事。”在簡單解釋了庫洛姆的現狀後,他隻能就自己對于這個少女僅有的印象,對沢田綱吉這樣說道,“即使是庫洛姆,在踏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相比之下,能夠貫徹自己的意志到最後一刻,她不會覺得遺憾。”
“……”
但沢田綱吉的面孔仍然沉在陰影下。
這位彭格列的實訓中首領貼着大大小小的膠布和繃帶,比起庫洛姆要更加像一個傷患。他也隻是靜靜地坐着而已——倦怠的、沉默的、沉郁地背對着陽光。獄寺甚至捕捉不到他目光的落點。
“謝謝你的告知。”獄寺隼人聽見沢田綱吉沒有起伏的聲音,“抱歉,我想要一個人待一會。”
獄寺隼人無話可說。面對這樣的逐客令,他倒是并沒有什麼不滿,隻是心中複雜更甚,沉默了兩秒後,終究是依言離開。
在将病房的門重新帶上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再度回過頭,看向了屋内。
沒有看着他、也沒有看着庫洛姆的首領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在燦爛又溫暖的、将一切都映照得如同鎏金的陽光下,褐發青年的輪廓也被鍍上了一層格外明亮的光暈。那副被隐藏在陰影中的表情始終未曾暴露,但,隻有這一刻獄寺隼人看到了——有一點碎星般的微光,沿着沢田綱吉的臉頰滾落下來,在下颌處短暫地停留着凝聚着,直至漸漸成型,積蓄出比鑽石還要閃耀的光彩。
然後不斷地墜落,墜落,墜落。
靜默無聲地,不曾斷絕地,墜落着。
……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