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沒有回頭。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回蕩在空曠的教堂中:“出來吧。”
從教堂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位老人。他穿着厚重的鬥篷,白發蒼蒼,步伐沉重,仿佛承載着無盡的歲月與疲憊,歲月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那是格蘭國王。
他走到教堂身旁,與和他并肩站着。
“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這個模樣。”格蘭國王的聲音帶着回憶的感慨,目光凝視着教皇那張不曾蓋面的容貌,“現在我年華不在,青春逝去。你還是這個樣子,一點沒變。”
教皇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凝視着神像。
“我還在想,我什麼時候才會再見到你。”格蘭國王盯着教皇的側臉,“現在見到了你,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命數将至。”
教皇這才轉過頭,平靜的目光與格蘭國王對視着,仿佛一瞬間,所有的歲月與風雲都在這凝視中交織。
“你與教會鬥了半生,值得嗎?”
格蘭國王愣了一下,大笑幾聲:“怎麼不值得?格蘭王室一直都在為此奮鬥。”
“高高在上的神明代言人,你有親自去走過格蘭神權嗎?”格蘭國王語氣變得尖銳起來,像是年輕的自己。
他的眼神鋒利,如同一把直指教皇的利劍:“那些在寒冬凍死的人民,那些無法繳納繳稅而被驅逐的百姓,那些質疑神權而被火焰吞噬的異端!”
教皇靜靜地看着他,沒有打斷,也沒有露出任何情緒。
他的沉默讓格蘭國王的語氣愈發激昂:“你的聖殿如此光輝,你的披風如此純白,那有多少人在你的榮耀下受盡苦難?又有多少人為着虛無缥缈的信仰付出生命?你有對你的信仰者負責嗎?”
空氣瞬間凝固了,教堂中的燭火微微搖曳,照在兩人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方是蒼老卻熾烈的憤怒,另一方是冷靜卻無動于衷的沉默。
格蘭國王看見他這幅樣子,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低聲說道:“抱歉,是我情緒激動了。”
“算了。”格蘭國王苦笑一聲,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我不想好不容易一次見面,就是這個樣子。”他的語氣中帶着更多複雜的情緒,像是無數次鬥争後的無可奈何。
許久之後,教皇才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信仰從未要求犧牲生命,是神明賜予了我們生的希望。”他的話語平靜,帶着信念。
格蘭國王聞言,眉頭緊皺,他注視着教皇,似乎在等後續的話語,卻被接下來的一句話打得搓手不及。
“我會去的。”
格蘭國王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盯着教皇:“你說什麼?”
教皇轉頭與他對視:“我會去格蘭神權的每一個地方去看看。”
這一刻,格蘭國王的神情複雜到難以形容。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教皇回過頭,繼續盯着神像。他的身影在燭火下顯得高大,卻又孤寂。
而身影的旁邊,是一個佝偻着身子的影子。
在兩道影子的中間,是神聖的神明像。
兩人就這樣站在神像面前,一個承載着王權的短暫,一個代表着神權的永恒。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這一刻無限拉近,又永遠無法彌合。
第二日,教皇做出了令所有人震驚的決定,他要親自去格蘭神權的每一個地方看看。
這個決定在教會内外引起巨大的反響,許多人紛紛猜測他此行的真正的目的。
時間又過了許久。
教皇再次回到神權教堂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神權教堂燃燒在烈焰之中,沖天的火光将天空照得猩紅,濃煙滾滾,籠罩在神權教堂的上空。
教皇站在教堂前,目光沉靜如水。沒有絲毫的慌亂,也沒有表現出來任何驚訝。
他沒有急于靠近,隻是靜靜地注視着這場災難,仿佛早已預見了這一切的結局。
等火焰終于熄滅之後,教皇緩步走進了已經是廢墟的神權教堂。
而藏在神像中的王國權柄不翼而飛。
教皇手指輕觸破損的神像:“來晚了……”
教皇離開教堂之後,他來到了格蘭皇宮。
高聳的牆樓坍塌,金色的徽章沾滿灰塵,飄曳的旗幟踐踏在地,象征着輝煌的王室如今已不複存在。
教皇藏匿在人群之中,最終,在王宮的某個角落,找到了已經死去的格蘭國王。
國王的衣袍淩亂,胸口的傷口深可見骨,獻血染紅了大理石的地闆。
傳聞,他的兒子親手殺了他。
王權與神權的對抗,最終在王室内部撕裂成一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教皇站在國王的屍體旁邊,久久沒有離開。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座蒼白的雕像。
終于,他動了。
金色的流光緩緩從法杖頂端流出,光輝籠罩着屍體。
流光消散。
格蘭國王的面容不再蒼老,身上的傷口早已消失不見。他年輕俊美,深邃的眼睛緊閉着,仿佛隻是沉睡。
他停留在了最好的模樣。
是在繼承王位的那天,從少年成長為男人的那天。
那一天,教皇沒有為國王舉行葬禮,也沒有為他祈禱。
傳說,在格蘭神權。
國王隻會見到教皇兩次,一次繼承禮,一次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