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渙開始寫文章。于謙把紙放袖子裡帶到兵部衙門,中午休息的時候一邊吃一邊看。起初,于謙毫不留情地斥責他:“叫你看别人怎麼說不是讓你當鹦鹉!不然你把我的話說一遍不就行了?”
于渙也沒敢頂嘴說“說一遍您的話也不一定行”,回去接着寫。
又過了一段時間,于謙才說:“總算說幾句自己的話了。”于謙知道于渙骨子裡跟他一樣,看不上别人。以前總是對他太嬌縱,現在要督促他寫文章便狠下心說他。
兵部的官員都發現于謙午休間隙看文章的事了,還在猜測是誰的文章能讓大司馬看得這麼入迷,情緒還這麼起伏,一會兒蹙眉一會兒笑的。
猜了半天,總算有人鬥膽去讨教。于謙說:“犬子拙作,我替他批改一二。”
真相大白,無人猜對。唯一的赢家是于渙,因為他終于突破瓶頸,文章進益。
等到會試時,于冕送于渙去了考場。今科會試可謂萬衆矚目。
一是這是今上朱祁钰踐祚以來第一科會試,也就是說殿試後這就是天子的第一批門生。大多數人都不想出了岔子。
二是以胡濙為首的禮部提出“按永樂舊制”不再南北分卷,受到了戶科給事中李侃等人的反對。
北方本是政治經濟中心,然南北朝以降多戰亂,已不如南方遠矣。在科舉中,南方士子的确比北方士子更具優勢。為了安撫北方士子,明朝采取分卷制,實際上對南方形成抑制。
禮部尚書胡濙是南直隸人,李侃是北直隸人,這場争端其實還是南北之間的争端。
雖然南方士子受到了一定的抑制,但随着越來越多的南方人在朝廷中占據一席之地,就導緻了這場科舉配額之争。
禮部的回複避重就輕,含糊其辭,頗有胡濙本人的風格。倘若不是他有一手左右搖擺的本事,也不能曆仕幾朝,從永樂到景泰都是皇帝心腹或朝廷重臣。
而于渙本人其實也是被關注的一點。權臣徇私,是亘古以來遭人诟病的。就說于謙的座師楊士奇曾為天下敬重,還因縱容其子為惡葬送了一世英名。本次會試的主考官為戶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江淵,副考官為修撰林文。
很多人都在猜測江淵會不會點于渙為會元,還是另選他人。從之前的文章來看,有幾個人的才學不遜于渙,譬如福建莆田的柯潛;倘若于渙成了會元,是不是就說明江淵也畏懼于謙的權勢?
不管别人如何猜測,景泰二年的會試随着最後一名考生入場,拉開了序幕。
——“下注了下注了!今科會元花落誰家?”
賭坊熱鬧極了,有想賭一把的,也有舉子的親友來下注助威。于冕都沒敢告訴于謙,自己偷偷來了,摸出十兩銀子壓了于渙。他看了一眼,壓自家弟弟的大多是看中賠率高,一本萬利。
于渙要考三場,每一場都得在考場待三天兩晚。于冕就先回去了,等散場的時候再去接他。每年會試都有人熬不住被擡出來,還有人明明過了卻大病一場而錯過當年的殿試,隻好等下次殿試再跟着那科貢士一起,更有甚者把命都丢了。于冕相信于渙的體格能挺住,但以防萬一還是備好了藥。
等三天後見着于渙,于冕如同衆多考生家人一樣又想問又不敢問。于渙面有疲憊但看着應該沒病沒災的,笑着說:“我運氣好,号房不漏風也不挨着茅廁,算是個不錯的号房了。看來爹積德是有用的。”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于冕稍微放下心來。
于渙晚飯吃了些清淡的便去睡覺了。他第二天就又要去狹小的号房裡縮着再待個三天兩夜,此時最重要的就是養精蓄銳。
邵氏也很上心,勒令三個孩子不許去打擾她們小叔——于渙在家裡俨然是孩子王,隻要他不在書房裡讀書作文章了,三個侄女就來找他玩,他也來者不拒。現在他正在關鍵時刻,邵氏就不讓她們去了。同時她也督促廚房備好飯菜。董珍早逝,于謙又沒續弦,長嫂如母,如今于家的中饋便是邵氏在掌。
第二天,于冕又早早起來送于渙過去。于渙還安慰他:“兄長莫急,一切自有少司徒定奪。”少司徒就是對主考官戶部侍郎江淵的稱呼。言下之意就是别急了,你急也沒用。于冕算是對他服氣了。
又這麼考了兩場,于渙終于結束了考試。他回家又是倒頭就睡。沒想到今天于府久違地迎來了于謙的歸來——他這段時間忙得不行,當初範駒問的那件事是真的,于謙的确有意改革兵制。土木之變和北京保衛戰讓他意識到了将兵之間不熟悉的弊端,也讓他認識到火器營和騎步兵配合的優勢。于是他決定推出“團營”作為新的單位,革除弊端,發揚優勢。
于謙百忙之中回了趟家,得知于渙已經睡了。他原地踱了幾圈步,隻好無奈地跟于冕問了問于渙的情況,知道于渙沒什麼事才放下心。第二天一早,于渙起來了一下,才跟于謙碰上面。于謙也沒說自己是特意回來的,一臉嚴肅地交代了他幾句,讓他好好休息,不要心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雲雲。于渙不斷稱是,實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于謙看出他神遊天外,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他自己待着去,就走了。
于渙是靠習慣起來吃了早飯,聽完于謙的叨叨就夢遊般回了房間接着睡。這一覺又到了下午。這次起來他才反應過來,自家老爹是專門回來看了趟自己啊。于渙想着兩個多月以後四月二十七(農曆)是于謙生日,得好好給他準備賀禮。
此後幾天于渙在家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要不就帶帶侄女。期間餘子俊來了一趟,倆人對了對答案。
“我的策問還是遜你不少,恐怕殿試時要吃虧。”餘子俊說。殿試時隻考一段策論。
于渙說:“殿試名次也沒有那麼重要,你看我爹都被黜落到三甲九十二名了。隻要你别跟他學,我覺得二甲還是可以的。”于謙本是會元,殿試時“以策傷時”被太宗文皇帝一筆打到三甲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