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渙下值歸家,直奔女兒卧房。
“敦敦,來叫爹爹。”于渙不厭其煩地試圖糾正女兒的發音。
“耶耶。”
這就是于渙為什麼惱火了。或許是“爺爺”對于她來說更好發音,敦敦居然先學會的是喊“爺爺”,讓于謙嘲笑了一頓于渙。
“我就知道你在這。”商烨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氣色比幾個月之前好了不少,顯得比之前又沉穩了許多。她也不知道這父子倆怎麼在一些小事上如此幼稚,為了一個稱呼較勁。
“敦敦,來叫娘。”她就争了,怎麼了。
于渙對敦敦說:“你看,你先叫爺爺,以後像他怎麼辦?跟他學可不好,趕上脾氣不好的就容易丢命。”
商烨白了他一眼:“她又聽不懂,你這話也隻能說給爹聽。”
于渙笑道:“我說句玩笑話怎麼了。”
開春後,一衆大臣上疏請求讓于渙接着去給沂王講課,搬出種種道理來給朱祁钰施壓,于渙這才回歸了課堂。于謙依舊沒有對自己兒子的人事任免發表任何意見。
朱見深喜出望外,畢竟他本以為于渙不能再來給他上課了。他是個重感情的孩子,雖然隻上了幾堂課,但當時于渙對他的肯定很觸動他。于渙就此恢複家-翰林院-皇宮-翰林院-家的路線。
——
可頂層的漩渦還沒停。
景泰五年五月,先是谏官鐘同上書請求複立沂王朱見深為太子;兩天後,禮部郎中章綸上疏力陳“修德彌災十四事”,請求朱祁钰定期去朝見太上皇,複立沂王為太子,恢複汪氏後位。朱祁钰看後勃然大怒,不顧宮門已然關閉,令人将命令從門縫中遞出去,将鐘同、章綸打入诏獄。
于謙得知後,匆匆入宮求見朱祁钰。朱紅色的大門在他面前敞開,而他義無反顧地紮進了這個漩渦。
太監興安早已在殿門口等候。見到于謙過來,他連忙迎上來說:“于大人來了,皇爺等您有一會兒了。”
于謙拱拱手道:“勞煩公公引路了。”
“不麻煩,不麻煩。于大人是國朝棟梁,整個朝廷裡,皇爺最念着您呐。”
“于先生也是來勸朕的嗎?”朱祁钰背對着他問。
于謙一頓,說:“臣是有話對陛下說。”
朱祁钰說:“你要說什麼都說吧。”
“其一,鐘同、章綸二人上疏勸谏,其所論雖有不妥,但不至下诏獄;其二……”
“夠了!”朱祁钰蓦然轉過身,大步走到于謙面前,微微仰頭看着他的臉,以一種奇異的眼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說:“于謙,你這人也不是石灰做的啊。”
于謙看着他仍發紅的眼眶,默不作聲。
“朕讓你說,你就說?你聽不懂話嗎?你真的不明白我的的心思嗎?”朱祁钰憤聲說,“朕的兒子屍骨未寒,他們就催朕立沂王為太子!朕的皇兄差點把江山丢了,他們居然要朕去拜見這麼一個人!為什麼天下都圍着他們轉?難道朕做的他們都看不見嗎?”
于謙張口欲言:“陛下,臣——”
“還有你!于謙,于廷益!朕待你不好嗎?朕把你當成朕的姜子牙,把你當作師長,當作父親,當作——尊敬你,愛護你,你連我的喪子之痛都不願包容!”朱祁钰說到最後,聲音不免帶上了哽咽。
“陛下,也先已死。”
“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今草原生亂,大明可有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正好趁此時,赈撫災民,攢好糧食;再操練軍隊……”
“你想走?”
“如今天災彌漫,臣身居此職,德不配位,懇請陛下允臣去職。”
“朕不許。”
于謙歎了口氣,說:“臣回去之後,會再上正式的辭呈。”
“朕說了不許”說着不許,朱祁钰卻流露出懇求的神色,“連你也要抛下我嗎?”
于謙認為再待下去,二人的隔閡隻會越來越深。
“臣告退。”于謙跪下叩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