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朱見深命吏部推薦國子監祭酒人選,呈報的名單上兩個人裡面就有一個是彭華。朱見深卻否決了這次推薦,而選擇召回在家守喪的柯潛。柯潛上疏推辭,言父母過世,自己心中不勝悲痛,難堪此重任,望皇上全人倫孝道,允己守終制。言及人倫情理,此事隻得作罷。可惜彭華的盤算都落空了。
“于象觀此獠太霸道!竟然連國子監的事也敢插手!”彭華憤憤不平地說。他以為背後是于渙故意向朱見深舉薦柯潛,擠掉了自己唾手可得的祭酒之位。
萬安認為于渙未必做下這等事,不過這不妨礙他順着彭華的話讓他把于渙也看作敵人:“彥實,不至于吧?于閣老還不顧及彭閣老的面子嗎?”
彭華怒道:“我看他是見吾兄上書乞求緻仕,不把我家放在眼裡了。皇上不是沒準嗎?”其實他也心知肚明自己族兄的壽命恐怕不長了,因此他甚而有些惶惶地趁彭時還活着的時候為自己謀求晉升。
在萬安看來,自己這位同謀簡直像末路的野獸炸毛試圖威懾别人,卻不知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把他的底細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彭時不怎麼提攜這個族弟,想來也知道他是什麼貨色。彭華雖有才學,卻隻會耍小聰明,驕矜自傲。
萬安很喜歡與這樣的人為伍。隻要讨好了他們,就能得到回饋,而且很好糊弄。
“彥實,你不必着急。于象觀也不會總是得意。”萬安帶着暗示性的表情指了指上面。
彭華一愣,低聲問:“貴妃?”
萬安點頭。
萬貴妃最後一次見到于渙,還是在景泰八年的時候。于渙見到來捉拿他的士兵,仍像往常一樣從容地離席,仿佛他隻是平平常常地結束了授課一樣。那時,還是朱見深的侍長的萬貞兒就相信于渙若能活下來,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
她從朱見深出生起就陪伴他,對這曾經的男孩、現在的男人再了解不過。他聰明,知道要抓住權力;也念舊,會被感情幹擾決策。所以她竭力避免和于渙發生沖突。可是萬通無意間的一句話忽然驚到了她:“後進的文士,無不仰慕于象觀的文才;朝廷上下、内外文武,都有于象觀的姻親故舊。若有一日他想對您不利……”
此言聽在萬貞兒的耳中,她想到的是,若是有一天于渙想對朱見深不利呢?
盡管外界往往傾向于将昏君妖妃、戀慕美色的帽子扣在他們頭上,可他們的感情是實打實的。萬貞兒毋庸置疑是愛朱見深的,她在他最低谷時都沒有離去,遑論現在呢?所以她真切地為朱見深擔憂。朱見深将于渙當作授業恩師,敬他愛他;可對于渙來說,朱見深實際上隻是一個奉命教了三年的學生,還是他殺父仇人之子。他對朱見深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萬貞兒有了擔憂,就把自己的惶恐告訴了朱見深。皇帝笑道:“姐姐想多了,于師傅哪、哪裡是這種人呢?”
他在于渙的折子上頭一次略唱了反調,命三法司會審國子監貪腐案。
于渙毫無反應。
于是皇帝對自己說:你看,于師傅并不是戀棧權位之人。可他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成化七年十一月,朱見深冊立朱祐極為太子。六科給事中聯名進言:皇太子既正位東宮,宜選端士以早谕教。朱見深晉兵部尚書商辂、刑部尚書于渙為太子少保,講官則等太子出閣時再定。這下,内閣有了三位少保——彭時此前因年秩滿,也被晉為少保。
于冕十分為弟弟感到驕傲。他蘸飽墨,在《先忠肅公行狀》的結尾寫下“子渙,有公遺風,詩文峻拔意豐,為官斷獄決訟無冤者,天下稱頌”。
盡管曆代學者對于成化黨争自何而始各執一詞,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肯定了成化七年的國子監貪腐案對各派系逐漸形成的重要意義。它使于渙和萬安等人徹底分道揚镳,而在此案中被保全的邢讓投桃報李地投身于渙門下;同時,在于渙看似風光無限地得加其父生前之少保銜時,朱見深和于渙這對師生之間的裂痕也悄然擴大。
——《“國子監貪腐案”——成化黨争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