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樘哥兒,你來認認人,這些都是我朝的肱骨。”
禮部議定後上報皇帝,皇子才有了自己名字“朱祐樘”。
朱祐樘仰着頭一一從這些胡子或黑或白、或長或短的人面前走過。
“這是首輔商先生。”商辂對年幼的皇子點了點頭。
“這是于先生。”于渙低下頭和朱祐樘對視,不由得有些失神。如朱見深所想,他一眼就看出來朱祐樘此時和朱見深當年的相像之處。朱祐樘看着這個殿内最好看的人,對他笑了笑;于渙回之春風般的一笑。
朱見深不動聲色地将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有些漫不經心地接着介紹:“這是萬先生。另外兩位都——乃劉先生。”
萬安打量着小皇子,眼眸一暗。皇上本想把朱佑樘交給萬貴妃撫養,他這樣攀附之人自然樂見其成;不想先是商辂提出讓紀妃就近照顧朱祐樘,接着太後也想把孫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聽說這小皇子面對萬貴妃送來的吃食,還直言“怕有毒”。
他這個年紀能記事了,恐怕難為己方所用。
萬安心裡怎樣思量不提,臉上還是笑呵呵的,對朱祐樘很和藹。他從樣貌上絕無奸人之相,自有一派儒雅寬和。
劉吉和劉珝新入閣,還略有局促。二人一個綿軟和氣,看起來老實敦厚;一個垂袖肅目,顯得有些兇。
朱祐樘認真地都和他們問了好。
商辂瞥了一眼于渙,見他似乎還有些神遊天外,便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袖子,率先言道:“國家長久沒有儲君,這是天下所憂慮的。如今陛下有嗣,的确是大明之幸。臣請陛下早日建儲,令太子出閣讀書,如此,人心也就安定了。”
另外幾位閣員反應過來,紛紛出聲附和。
朱見深攬過朱祐樘來,笑道:“商先生的建言确……乃老成謀國之言。至于出閣,就不必這……麼着急了吧。”不待閣臣們再說什麼,他便揮揮手:“皇子年紀小,待這麼久也乏了。諸位請回吧。”
萬安幹脆地跪下,口呼“萬歲”。其他人無奈,隻得一同叩頭告退。
看大臣們出去了,朱見深蹲下看着朱祐樘問:“你喜歡……于先生麼?”
“于先生好看。”
朱見深又笑了。
“于先生是我的師傅,是學問最好的,也是真正能謀國的賢臣。好好聽他說的話。”
朱祐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去吧。”朱見深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罷,就有太監過來柔聲細語地領着朱祐樘回到太後宮裡。
“憂國,便會愛君麼?”朱見深自言自語道,“‘君’在他眼裡算什麼呢?”
他看到于渙看朱祐樘的眼神,忽然意識到:大概自己對老師來說沒什麼特别的。他知道老師已經對自己怠惰放縱的生活産生不滿,以為老師會出言勸谏。可于渙的目光短暫地在他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烏青上劃過,便集中在了朱祐樘身上。
對于渙來說,皇位上坐的是誰都無所謂,隻要能推行他的主張,就算拴隻豬也可以。
勸一個成人浪子回頭和教導一個孩子成為一個理想的君主,選哪個?
朱見深心中忽然浮起被放棄的恐慌。他焦慮地在殿裡踱來踱去,像一隻惶惶的狗。他無法忍受這種浮萍般的不定感。他雖然行為确有些荒唐,可他對于渙一向很好啊,為什麼于渙會不愛他呢?他把于謙的劍交給于渙,他們師生為何不能像叔父和于謙那樣呢?都說“君不密則失臣”,他幾乎從未違逆過于渙的建議,于渙還想要怎樣?
不,于渙不能放棄他。
朱見深頓住腳步。
隻要他還坐在龍椅上一天,于渙就還需要他,需要他的權力。所以他必須緊緊抓住手裡的權力。
權力就是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