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于大夫，餘大人找你過去喀！”

“莫喊莫喊，我這就去。”桌前身着布衣灰袍的女子一邊應聲，一邊筆走龍蛇寫好藥方，随手把筆擲到案上，擡眸對病人說，“拿着這個到藥房抓藥，我保你無礙。沒什麼大事兒，别想多了，回去吧。”

從上往下看，更覺她眉眼之鋒利，眼角挑起似刀尖。病人喏喏答應了，心說她不該叫什麼于大夫，應該叫冷大夫才對。

于大夫抻了抻身子，活動活動筋骨，這才長舒一口氣，大步向巡撫衙門走去。

若是幾年前到延綏問一句聽沒聽過于先，人家肯定要反問你“什麼魚仙蝦仙的，你不會搞什麼淫祀吧”；可自打她在那場疫病中救下無數人的性命，人們真恨不得給她建生祠。

傳說有疫鬼現世，所到之處甚至人人不敢為亡者啼哭，唯恐招引其又回家門。恰在人心惶惶終日之時，一女仙賜下神藥、神布，煎藥口服，以布覆面，諸邪不侵。人說女仙一雙天足走四方，兩隻神犬傍身旁，俏如桃李，冷若冰霜。

“士英伯伯！”

女仙駕到。

餘子俊招手道：“哎呀鳴倡，腳程真快啊，不像你爹磨磨蹭蹭。來來來，你爹有信來。”

于先一個箭步上前接過信紙，一目十行，挑眉道：“我妹妹生了？大人孩子都沒事兒，好啊。我那個妹夫不得趕緊趁着東風往我爹面前湊。”

“俗話說‘話糙理不糙’，但你這話也太糙了點……你爹選的侄女婿，人家也是堂堂狀元呢。”餘子俊扶額道。于先跟于渙的風格實在大相徑庭，一個是有什麼難聽的話也得跟你說了，一個是綿裡藏針笑裡藏刀。

于先漫不經心地笑道：“理是這麼個理就行了。”

她捋直信紙，一張小紙箋不慎墜到地上，向上的那一面寫着“付鳴倡”。

“看看你能解開你爹打的啞謎麼？”餘子俊調侃道。

于先彎腰拾起紙箋，翻過面來，這才看到其上繪了一彎月亮。寥寥兩筆，不比孩童淘氣時亂畫的高明，似信手塗鴉，她卻知絕非如此。

“我爹這是催我呢”于先會心笑道，“‘明月何時照我還’！”

餘子俊撫掌道：“還是你們父女心有靈犀。看來，他是想讓你随我一同回去。”

“一同回去？”于先稍一思忖，便反應過來，“莫非六部有空缺？”

“兵部項忠獲罪被貶為知縣，廷推時我被推為尚書。”餘子俊沉聲說。他這短短一句話背後蘊含了很多信息，但憑他對于先的了解，想必她已猜得七七八八。

再加上于渙所說，她外祖父商辂的辭職……于先在心中默默歎氣，恐怕朝中的局勢不容樂觀。

餘子俊溫聲道：“我相信你爹不會出什麼大事；即便真的有什麼事，也不用你來操心。”

于先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直視餘子俊，肅然凝聲道：“伯伯說笑了。豈有父母的事，為人子女的卻不操心的道理呢？難道當我祖父蒙冤時，您也會勸慰我爹不去憂心先人的名節嗎？”

“是我說錯了”餘子俊當即說，“我向你賠個不是。”

“有錯能改，善莫大焉。”于先說，“既然這樣，我去打點行李。此事宜速不宜緩，恐緩則有變也。”她說完，又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