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似還殘留着昨夜酒香,蘇北歌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朦胧,頭腦裡像是被雲霧纏繞,她揉了揉太陽穴,以驅散宿醉帶來的不适。
“白英,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蘇北歌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她轉頭看向床邊,白英正低頭整理着衣物。
“已是辰時了,姑娘。”白英溫聲回答,随手将一碗熱騰騰的醒酒湯端過去給她。
蘇北歌接過碗,輕抿一口,暖意順着喉嚨滑下,寒意散去的同時,梁骐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環顧四周,似是在尋找什麼,卻未直接問出口,隻是淡淡地問道:“昨晚,大家都還好嗎?”
白英細心地将被角掖好,答道:“燕世子和景大人昨晚都醉得不輕,現在都還在客房休息呢。海恩倒是一早便起了,已經去了學堂。”
蘇北歌輕輕點頭,昨晚的片段不斷浮現,一切又似夢境般模糊,她猶豫片刻,終是問出,“梁骐,他昨晚……是來了的嗎?”
白英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姑娘您平時酒量雖好,但昨晚也确實是貪杯了。宴會散去後,是君上親自送您回的房間,他還守了您好一會兒呢,直到天快亮了才走。”
蘇北歌哦了一聲,聲音輕得仿佛風中的柳絮,随即沉默了下來。她與梁骐之間,似乎已經悄然生出了某種微妙的變化,但這種變化不甚清晰,也不甚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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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洲459年,北淩與岚州部落締結了同盟,聯手向寒昭國發起了猛烈的攻勢。寒昭國君趙集鈞猝不及防,節節敗退,隻能向東風國和南璃國求援。然而,南璃國與寒昭國素來無交情,且對北淩國心存忌憚,選擇了作壁上觀。東風國則念及與寒昭國的同宗之誼,更擔心唇亡齒寒的道理,于是在丞相齊仲來的提議下,出兵相助,寒昭國這才保住了半壁江山。
天下格局因此發生了巨變。老派諸侯國紛紛走向衰敗,北淩國在西邊一家獨大,邊境的岚州胡人部落趁勢崛起。
正當衆人都在觀望誰将成為最終的霸主時,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舊中洲勢力在寒昭國内部死灰複燃,一舉攻破了王城!寒昭國的殘餘領土本就是原中洲王朝的核心地帶,一夜之間,前朝舊臣和老世族紛紛響應,不到十天,寒昭國便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前朝天子之後,季氏王朝重新崛起。
消息傳出,中洲之地尤其是關内地區頓時沸騰起來,“天子歸來”的呼聲此起彼伏。
邕城國府宮内,氣氛異常凝重。梁骐本以為寒昭國已是囊中之物,卻不料舊中洲王室突然複辟,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五年來,他勵精圖治,平定戎狄部族的叛亂,将功勳世族安插進那些被征服的土地,督導着遊牧部族盡快融入北淩的文化。如今,西部地區已經徹底歸化,正是他全力東出,一統中洲的絕佳時機。
此時,舊中洲王室的遺孤卻如同鬼魅般突然現身。北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微妙局面:是搶先将這股勢力扼殺在搖籃之中?還是繼續執行原有的東出計劃?
梁骐深知,百姓對于舊中洲王室的态度是他無法忽視的關鍵因素。前車之鑒,中冠國取代東中洲後,引來了三國的圍攻。若他貿然對舊中洲出手,恐怕會重蹈中冠國的覆轍。北淩國雖強,但也難以一敵三。
反複權衡利弊,梁骐卻始終難以決斷。但他并不打算将此事交由朝會議決,一是經國大策驟然衆議,容易走漏風聲打草驚蛇,二是朝會之上大臣易于受人誘導啟發、量勢附和,反而難以将事情利害說透。于是,他昨日下诏上大夫隴剛、國尉梁骞、丞相姜奚、長史景蔺、都尉應飛濂這幾位股肱大臣于今日卯時在國府宮的政事堂秘密商議。
雖然未曾明說,但景蔺和姜奚卻心有靈犀地提前在客卿“孟一”的府中碰了頭,将蘇北歌‘順手’帶了過去。
三人還未及政事堂的大門,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激昂議論聲。
“統一中洲,乃我北淩天命所歸!舊中洲王室遺孤,不過蝼蟻之微,怎可阻礙我北淩大軍東進之勢?斬草除根,方能絕其後患!”隴剛渾厚的聲音穿透門縫,字字铿锵。
梁骞也是難得與隴剛相同主張,聲音緊随其後,激昂中更添了幾分戰意:“隴大人所言極是!梁骞雖已年邁,但征戰之心未老!若能讓老夫領一軍首戰,便是馬革裹屍,也勝過老死家中!”
蘇北歌眉頭微蹙,心中暗自思量。這兩位老臣的忠勇可嘉,但決心也太過決絕,似乎未曾考慮過其中的複雜與變數。她轉頭看向景蔺與姜奚,二人皆是面色凝重,顯然也在權衡利弊。
梁骐聽在耳裡,心中歎息,面上卻不做表情。
隴剛和梁骞,這兩位都是老北淩的元勳。他們性格耿介固執,恩怨分明,一提到關東諸侯就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出關作戰,既不想能不能打勝,更不問打得是不是時候。然而,與他們不同,梁骐除了繼承祖父的軍旅經驗外,少年時期還多次遊曆關東,他能夠清楚看到老北淩人的這種盲目好戰、不計後果的打法是有問題的。圖個小霸業或許還行,但想要圖謀天下就遠遠不夠了。
梁骐現階段需要的,絕不隻是“打戰”或“戰勝”這種表層的東西。
他轉頭看向站在末尾的應飛濂,隻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梁骐心中不禁寬慰了一些,至少在新一代的領軍前将中,還有人不盲目跟從喊打。也就在這一瞬,他突然對向來敬佩的叔父有些失望,看來在這類事情上,他永遠不可能冷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