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韓思芮。
她的手腕上纏着紗布,正在試圖撿起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護工匆忙跑進來:“這個我來......”
“韓思芮。”冷唯唯喚她。
韓思芮愣住了,她擡起頭,目光與門外的冷唯唯相對。
“……你怎麼在這?”
“給你發信息不回,”冷唯唯大步走進來,把馬蹄蓮重重放在床頭櫃上,“玩失蹤很好玩?”
韓思芮的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自己纏着紗布的手腕上:“手機...摔壞了。”
護工識趣地退了出去。房間裡突然安靜得可怕,隻有點滴瓶裡的藥水在無聲墜落。
冷唯唯盯着地上折射着陽光的玻璃碎片,突然蹲下身一片片撿起來。
“醫生怎麼說?”她問。
“老毛病。”韓思芮輕輕拉下袖口,遮住了紗布。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兩人之間劃下一道明亮的線。
“思芮?”
一個溫和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冷唯唯轉頭,看見男人提着保溫飯盒站在那裡,淺灰色風衣上還沾着未化的雪粒。
“爸。”韓思芮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卻又很快黯淡下去,“您怎麼來這麼早,不是讓你在家多休息會嘛。”
“在家也是待着。”韓父關上門走進來,目光落在一旁的冷唯唯身上,問韓思芮道:“你朋友?”
“嗯,是我室友。”
韓父朝冷唯唯笑了笑:“小姑娘長得真漂亮。”
他拉開闆凳坐下:“你媽媽今天去參加烘焙課了,說晚上帶提拉米蘇來看你。”
韓父的聲音在病房裡輕輕回蕩。
提拉米蘇。
冷唯唯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她擡頭看向韓思芮,對方搖搖頭,正對她露出一個蒼白卻平靜的微笑。
消毒水的氣味在某一刻變得濃烈,冷唯唯的喉嚨發緊。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我先走了,”最終她隻能倉促地站起身,“我媽還在7012等我。”
韓思芮的目光追着她。
“明天再來看你。”冷唯唯壓着聲音,指尖在門把手上留下潮濕的痕迹。
關門的瞬間,韓思芮的咳嗽聲從門縫裡漏出來,像一把鈍刀劃過心髒。冷唯唯站在走廊上,盯着牆壁上那個鮮紅的“7013”,數字在她視線裡扭曲變形。
媽媽的病房永遠安靜得像凝固的時光。冷唯唯機械地擰開保溫桶,開始今天的喂食。
“媽,”她忽然開口,聲音發啞。
“我有個室友。最傻的那個。”
7013病房突然傳來一陣笑聲,韓父溫和的嗓音隐約可聞:“...三層夾心的...”
冷唯唯的手抖了一下,水珠落在媽媽蒼白的手背上。
“她住進7013了。”
這句話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墜在病房裡。
她在病房裡待了太久,她知道。
7013,這個病房——進去的病人,都是活着進來,死了出去。
自她見過的,無一例外。
/
期末考結束後的宿舍空了大半,行李箱的滾輪聲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林菁蹲在地上收拾行李,餘光瞥見韓思芮的床鋪——被褥整齊地疊着,枕頭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仿佛從未有人睡過。
韓思芮自從離開的那天起就沒再聯系她了。
後來是聽冷唯唯說,她手機摔了。
她動作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摸向書包夾層。那本包着牛皮紙的小說還在,邊角已經發軟了。
“前些天暴雪封路...”林菁輕聲自語,“年後去看看她吧。”
公交車上暖氣不足,車窗結滿冰花。
父親上周轉賬的記錄還躺在手機裡,除此之外再無聯系。
鑰匙插進鎖孔時發出生澀的聲響。門開的一瞬,林菁怔在原地——
林恩前正蹲在客廳逗一隻小黃狗玩。小狗吐着舌頭,尾巴搖成虛影。聽到動靜,林恩前頭也不擡,手指深深陷進小狗蓬松的毛發裡。
“……哪來的狗?” 她問。
沉默像冰層般蔓延。
林恩前蹲在地上沒說話。
林菁默了一會,轉身放好行李箱。
“媽媽不是說,”她聲音很輕,“你對動物毛過敏麼。”
“她說你就信?”林恩前突然開口,聲音像刺般尖銳,“她讓你别回來你不照樣回來了?”
“你帶回來的流浪貓髒死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傳染病!”
小狗突然掙脫懷抱,湊過來舔她的手指。
去年夏天,林菁偷偷養在閣樓的橘貓,被發現時已經沒了氣息。媽媽說,家裡不能養寵物,弟弟對動物毛過敏。
“上個月我生日,”林恩前别開臉,“媽媽給我買的。”
林菁蜷縮手指。
她本以為當時母親不準她帶小貓回家,是因為林恩前對動物毛過敏。
而現在她才明白,過敏隻是虛假的外殼,最根本的原因隻是——
她不是他。
她不是林恩前。
小狗朝她吐舌頭的樣子着實可愛,但因為十歲那年被野狗追咬的經曆,讓她無法平靜地把手放在它柔軟的毛發上。
林恩前見她張了張口,最後卻什麼也沒說,隻很輕地歎了口氣。輕飄飄的一句:
“随便吧。”
—
台燈的光暈在日記本上投下暖黃的圈,林菁的筆尖懸在紙頁上方,久久未能落下。門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父親推門進來時帶進一縷冷風。
“菁菁。”林父在她身邊坐下,“小半年沒見,還真是長大了不少。”
“剛才在餐桌上,我看你都沒怎麼吃飯。”他推來一盤切好的芒果,“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芒果了。”
林菁沉默地看着盤子裡切好的芒果。
“王老師跟我說,你期末考英語進步很大。”林父看着林菁合上的日記本,感慨道:“真是長大了。”
他從衣服裡層小心地取出一小疊鈔票,在林菁疑惑的目光中塞到她手裡。他歎了口氣,道:“過年我和你媽準備去外婆家,帶上你弟弟。你現在上高中了,學習繁重,路途又遙遠……”
林菁的心髒一縮。
她看着父親的停頓,隻輕聲問:“是媽媽的意思嗎?”
林父沒有說話,隻是拍了拍林菁的手。
“你長大了,懂事了,有些事你要分得清,也要放得下。”
“恩前的小黃狗你就先照顧着,不然他回來又要鬧。”
他走了。
關門聲很輕,輕得像是歎息。
父親離開後,小黃狗蹑手蹑腳地蹭進來,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拖鞋。
深夜,林母在客廳收拾行李的聲音隐約可聞,林菁輕輕将腳挪開半寸,沒有驚動熟睡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