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又一次在市場上見到他那副神采奕奕的表情的時候,他會忍不住上前。
畢竟人們都喜歡溫暖幹淨的事物,這沒什麼。基尼奇安慰自己。
基尼奇又一次做出了不屬于自己風格的行為,他竟然會做出幫别人墊付的事情。要知道,這種沒有利益隻有麻煩的事情,他很少做。
但是當基尼奇看見這個人純粹熱情的笑容的時候,他忽然又覺得這沒什麼了。
“他是我的朋友!”“我叫伊迷!”
這兩句話幾乎讓基尼奇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垂下頭,采取了自我掩飾的動作,就像是森林裡獵物垂死掙紮時的動作一樣。
于是,他隻敢在伊迷走了之後,呆呆地站在原地念出剛才想說的話。
“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
朋友。
基尼奇覺得這種東西比摩拉和獵物更珍貴。
在基尼奇的印象裡,朋友總是與自由和快樂挂鈎。每當基尼奇做累了委托,他都會往懸崖上看一眼,那裡,成群結隊的孩子蕩着繩索,歡呼着飛上爬下,彼此交換汗水,彼此寄托後背。在懸木人的傳說裡,友誼也是最珍貴的物品。
有時,也許是在酒鬼父親施暴之後,也許是在寂靜的夜晚捕獵空手而歸之時,也許是聽到母親無聲的歎息,最經常的是在枯燥的委托之中,基尼奇有時也很想傾訴,或者就是想要一個人能夠并肩而行,偶爾說上一兩句話。
可惜,從小到大,基尼奇從來沒有過這種珍貴的朋友。
他遇到的人,也許有善良的,也許有開朗的,但最終,在得知基尼奇有一個貧窮的酒鬼父親之後,在追問本就性格沉默的基尼無果之後,或止于無趣,或失于畏懼,無一成為基尼奇的朋友,更有甚者,成為了欺淩基尼奇的孩子幫的一員。
基尼奇不太敢相信伊迷的話是真的。
即使是真的,伊迷在得知他是這樣的滿身泥濘之後,應該也不會再想跟他做朋友了。
基尼奇想,我要藏好我的不堪。
可是似乎命運總是喜歡戲弄人,将最不堪的一面撕開給人看。基尼奇冒出這個想法的第二天,伊迷的侍從來還錢的時候,恰巧就碰見了基尼奇最不想讓伊迷碰見的場景。
侍從長得很憨厚。基尼奇蘇醒後,就這樣失望而靜靜地看着他忙上忙下。基尼奇知道他是善良的,但基尼奇也知道,這個人回去後,一定也會勸他們家尊貴的少爺不再與自己交往,以免惹禍上身。
人之常情。
基尼奇想,算了,就這樣吧。
*
可有些人偏要自己撞上來。
基尼奇照常在森林裡布置陷阱的時候,就聽到遠處傳來熟悉的呼救聲。
他幾乎下意識地就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直到從熊爪裡就下伊迷的那一瞬間,基尼奇才輕輕呼出一口長氣。
沒人知道剛才他的心髒跳得有多快。
可現在,基尼奇看向臂彎裡的人,心跳卻更快了。
基尼奇閉了閉眼睛,心想:他知道那些事情了,他會嫌棄我,會收去那副純粹而熱烈的笑容,會像以前那些人一樣,擺出冷淡疏離而同情畏懼的表情。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卻依然是那副比陽光還明媚的笑容。
“基尼奇!”
别喊我。基尼奇僵了一下。
伊迷完全放松下來,以一種極其信賴的姿勢靠在基尼奇身上。
他并沒有芥蒂,基尼奇想。
基尼奇松了口氣,這是他七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
“世上沒有什麼是免費的,明碼标價之物尚且安全,免費的援助更值得警惕。”
基尼奇知道這一點。
對于伊迷的親近,基尼奇曾經想過原因,也曾經有過不好的猜測。
尤其是那天在七天神像前。
伊迷依然笑着,說他沒有出過部落。基尼奇看見他飄忽的眼睛就知道他在騙人,因為他們初見時,明明就是在部落外。但基尼奇并沒有生氣。
基尼奇終于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在伊迷再一次說出“遊戲系統”這句話之後。
基尼奇起初感到震驚,但他随即又覺得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如此荒謬的生活,是一場遊戲還是一場真實,于他而言,都沒什麼區别。
他想,怪不得伊迷會突然出現。
原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隻是一場遊戲。而自己,也許是他遊戲中的一環。
沒關系,基尼奇失落地想,不管是出于什麼目的,隻要他們還是朋友。
伊迷,你答應過的,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