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尼奇把我送回了大樹屋。
“記得喝藥。”
他遞給我一袋新的靈花草藥,接着囑咐了我幾句,就趕緊回山腳下查看自己家的情況了。
一下午的兵荒馬亂,讓我的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狀态,再加上深淵侵蝕的後遺症,我連飯都沒吃,一回到房間就癱倒在床上。
半睡半醒間,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
“伊迷——”
我在這兒。
我下意識地想喊出這句話,然而卻感覺嘴裡像被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一樣,根本無法撬動分毫。
怎麼回事?
我在做夢嗎?
我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純白色的空間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我在這兒。”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我猛地回頭。
另一個[我]站在我的身後,漆黑無比的眼眸正注視着前方。
——那雙眼睛裡,并沒有我的倒影。
“伊迷,說了多少次,家裡有客人的時候不能穿睡衣和拖鞋。”
“就是啊,伊迷,要聽你媽媽的話啊,快去換!”
我愣了愣,随即看到兩道身影出現在色彩的彼端。
另一個[我]聽到這兩句話似乎頓了一下,随即乖巧地跑去卧室換上了正裝和小皮鞋。
“爸爸,媽媽。”
“換好了啊——那就去給你王叔叔彈個琴吧。”
“好。”
[我]向圍觀的指指點點的叔叔阿姨們鞠了個躬,然後以極其标準的舞台表演姿态坐上了高高的琴凳,開始演奏。
琴鍵上,我看見[我]的手指微微發白,似乎很用力的樣子。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似乎賓主盡歡。
“這孩子真不錯!”
“是啊是啊,都是伊總和夫人培養的好!”
[我]聽見這些誇獎,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懸在半空中的兩條小短腿微微搖晃。
我心裡嗤笑。
談完各種企業事務後,賓客們紛紛離去。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面上挂着溫柔的笑,直至最後一位客人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才轉頭過來。
果然,如我所料,她保養得體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滿意和怒氣。
“伊迷,你自己聽聽剛剛你彈的是什麼東西?彈這麼用力是要把鋼琴砸了嗎!”
一旁西裝革履的男人亦是皺着眉:“坐在琴凳上還在晃腿,這就是你媽教給你的禮儀嗎?”
女人不可置信地轉頭:“你說什麼?!”
“我倒還要問問你,誰把伊迷帶成在家裡穿着睡衣到處亂跑的德行呢!”
又是一場吹毛求疵的争吵。
對于互不相愛甚至是成為彼此阻礙的一對夫妻來說,這是家庭常态。
我對這些心知肚明,因為我曾花了數十年來體味這種氛圍。
但顯然,面前這個小不點,并不很懂為什麼爸爸媽媽老是挑自己的錯,又為什麼因為這些小事争吵。
[我]焦急地向前,想要中止這場鬧劇。
“爸爸媽媽,是伊迷錯了,你們别吵了——”
混亂中,沒人在意一個本就不重要的小孩,不知道是誰推搡了一把,[我]失去了平衡,摔在了地上。
我歎了口氣,準備上前去把另一個自己扶起來,再告訴自己,沒必要獲得這兩個虛僞人的認可,也沒必要繼續充當這個混亂家庭的遮羞布。
但我剛向前走了一步,整個空間又倏地化為烏有。場景變成一個個碎片,在純白色的光幕下流轉,最終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挺拔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道身影輪廓的瞬間,我的心裡忽然泛起一陣不知名的感情,就像是驟然下起陳年的秋雨。
那道身影屹立于白色正中,頭顱高昂,似乎在和遠方的一個巨大幻影對話。
幻影道:“你确定要堅持你的做法?”
我怔了片刻,意識到這道聲音與當初我與火神神像共鳴時聽到的那道聲音出于同一個人。
“嗯。”
那道身影開口,嗓音低沉而純澈。
好熟悉的聲音,但我想不出來我在哪裡聽過。
幻影靜了片刻,接着說:“即使你可能永遠停泊于虛妄與真實的分界點?”
“對。”
“即使你遺忘所有過去?”
“對。”
幻影似乎歎了口氣:“既如此,便去吧,我的孩子。”
“漂泊者等待着歸來。”
我有些疑惑。去哪?什麼漂泊者?
夢境來不及等我思考,便跳轉到下一幕。
這一幕的場景更加真實,幾近混同現實。
灰暗的天幕下,燒焦的山體泛着火星,破爛的旗幟在風中烈烈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