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殺人,那種感覺就和在孤兒院裡殺比利的兔子一樣。
是一種徹底将别人的命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的感覺,由他來主宰生死,扣動扳機的一刻,他覺得靈魂滿足得快要呻吟出來,是身心都已重生的感覺。
那時候他剛剛從集中營裡逃出來,斷臂的胳膊才剛剛長好。
此之前,托馬斯在草叢上駕着狙擊槍,瞭望鏡的準線描點在一個眼神暴戾的軍官身上。他搭着扳機的手在顫抖,額頭布滿薄汗。
反複多次,他沒能做到。
蓋勒特·格林德沃的聲音傳來,是那麼優雅有磁性,富有腔調,但内容卻是指導托馬斯去殺掉一個人,目标或許是無辜的,或許罪大惡極,但此刻,他的生命不掌握在自己手裡。
“為什麼不開槍?”
托馬斯将目光移開,“我做不到。”
格林德沃伏在他身旁,“kid,你能辦得到,用你的眼睛盯住他胸前的勳章,慢慢移到他的腦袋,瞄準了就開槍,結束!我教過你怎樣開槍,托馬斯,瞄準,然後開槍。”
他将厚實的手掌放在托馬斯脖頸處,汗水顯示出了這個少年的恐懼。
托馬斯遲疑起來。
“别害怕,想想,托馬斯,這個人他沒那麼無辜,他或許制造了一場屠殺,那些猶太人不無辜嗎?”
格林德沃循循善誘的語言讓托馬斯蜷起膝蓋壓住肚腹難受的痙攣,“你必須要為更崇高的事情去犧牲掉一些東西,為了更偉大。”
“他服從了命令導緻的結局不能讓你來承受,托馬斯,do it——”
砰——
槍響了,瞭望鏡裡的軍官應聲倒下,巨大的後坐力撞上肩膀,讓托馬斯痛得無以複加,令他的腦袋嗡嗡作響,舌頭發麻,肢體因長時間的保持同樣動作而僵直得毫無感覺。
但這種感覺,棒極了。
——
在托馬斯匆匆将他的室友送到醫務室時,阿布拉克薩斯已經燒得渾渾噩噩,意識模糊。
波比·龐弗雷夫人(Madam Bobby Pomfrey )指揮托馬斯将阿布拉克薩斯放在病床上後,就把他攆了出去。
托馬斯在坐在長凳上,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以走了,然而,他還是穩坐着,沒去移動一點距離。
在擔憂他室友的同時,托馬斯認為真正的麻煩在學院裡,他真的想不到,他那個變态到極點的不是人的老師居然也來到了聖埃德蒙學院。
怎麼描述呢?
就好比逃生遊戲裡,費盡心思逃離開來,一轉身發現魔鬼咧着嘴角笑得恐怖至極站在身後。
這一點也誇張。
格林德沃這人,差不多就是個魔鬼,呃……魔鬼也甘拜下風。
先前他看老鄧不爽……他錯了,他道歉,跟格林德沃比起來,所有的人都看起來善良溫柔可愛多了,困難不叫困難,一切能用他老師解決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至于他說格林德沃壞話的同時也繼續尊稱他為老師,不過是記着格林德沃把他從集中營裡帶了出來,将他帶去了美國,完美地隐藏了他的形迹,不讓老岡特起疑心。
某種程度上,他和格林德沃也算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了,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是他的老師将他内心裡邪惡暴戾的一面引發出來,并且教會他隐藏的真正技巧。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樂意見到所謂人類的真面目,他隐藏得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這和道德品行毫不相幹,更談不上是什麼到達靈魂深度的東西。
雖然想法和念頭足夠奇葩,也全然不是他的錯不是嗎?
看看他身處的環境,僞君子和愚信徒将世界攪得不得安甯。
他并不在乎他是否能夠被拯救,他隻是恰到好處地,想要做出一種事情是符合世人眼中的期待,特别是符合他外祖父。
既知如此,他變得如此躁動和不安分起來,他對他的室友産生的感覺是絕對不能暴露的存在。
但當他悄然明晰後,詫然間感到以往的歲月都似孤獨入骨。
想到這,托馬斯站起來,看見諾恩着急又恐慌地跑過來,眼中沒有他一絲,“阿布呢?”
“在裡面。”
他走了出去。
——
站在教授辦公室外的托馬斯神遊天外,想着他應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他的老師覺得他就是個廢物或者蠢貨?
他敲了門,進去。
“托馬斯,你可真是一個蠢貨!”
OK,他微笑起來,他還什麼都沒說就達到了這個目的,great!prefect!splendid!vary good!
“我做什麼了?”
“你回來了這些日子,想想你都做了什麼?”
托馬斯帶着怒氣看着坐在簡陋辦公桌後的蓋勒特·格林德沃,并且回想了下,他隻參加過布萊克先生和夫人的聚會,其他時間都老老實實待在家。
他的行為并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
“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做!”
“……”
他要怎麼說?他還能怎麼說?
他必須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人,很多事情都說明了格林德沃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如果他讓他發現……他讪笑着,“老師,當初給我申請大學的時候,您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說了他絕對離他遠遠的!甯願待在美國讀耶魯也不回來。
然而到了這個地步,他必須得思考,怎麼才能夠讓他今後的日子好過些。
他的老師面對他,笑容詭異至極,在托馬斯看來就是毛骨悚然,他熱心腸地說:“和你不相幹,沒人圍着你轉。順便說一句,我還兼本校心理輔導員一職,我看你心理就不正常,要不要我給你輔導輔導?”
托馬斯很想說,你?不就跟兔子進狼窩似的,沒有問題也被輔導出問題了,但托馬斯還是個優秀的青年,本着尊師重道的精神,他還是忍住了,再一次,露出難看的笑容:“假我銷了,我明天就正常上課去。”
格林德沃雙手交并,對他這個學生如此輕狂的态度并不在意。
他深知托馬斯的本質,和顔悅色,像一個親切慈祥的長者,“想問什麼?”
……一陣沉默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