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猛的從睡夢中驚醒,急促的喘息讓他胸口起伏的厲害,額角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滾。
短暫的失神之後,他的呼吸慢慢平複,四肢百骸也開始恢複知覺。
不知為何,胸口疼得厲害。眼前也像是遮了什麼東西,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不過他能感覺到,周圍并不昏黑。他微微偏頭,不遠處一團忽明忽暗的光暈就出現在他模糊的視線當中。
他試圖看清,使勁睜大眼睛,卻仍是霧蒙蒙一團。他猜測外面定是挂了盞燈籠,又或者是天上正懸着一輪鬥大的圓月。
月光溫柔似水,如一層薄幔灑在他身上,連蓋着的蒼灰色舊棉褥也似鍍了層銀粉。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沒有半點多餘的動靜。
他想坐起來一探究竟,可手腳僵硬,渾身動彈不得。
他隻好茫然的躺着,一時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片刻後,他慢慢冷靜下來,試圖憑借感官來判斷自己的處境。
但六識混沌,沒有一處清明,全都似被裝在一個厚實套子裡。
但仍能感覺到,身下的床鋪又冷又硬,還有些凹凸不平,似乎是臨時拿什麼拼湊起來的。身上的褥子很輕薄,卻帶着一股長時間不曾翻曬過的黴味。若是他嗅覺靈敏,這味道一定嗆鼻的厲害。
不過,在這股濃重的黴味當中隐約夾雜着一絲熟悉的氣息。
這個味道讓他不敢細認。
這時,一陣涼風拍門進來,讓原就背心汗濕的他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仙君,你這邊請。”
仙君?
謝無涯一聽這兩個字,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他跟仙君打過多年交道,知道這些人都不是好相與的。
“仙君,鳳三這是怎麼了?”
冷不防聽到這個名字,謝無涯半天才反應過來。
鳳三原是他以前在青樓的名字。他自小就在青樓,老鸨說他是雪天給人裹在襁褓扔在門外,被她拾進來救了性命。也有人說,他就是青樓某個妓子所生。這事到底如何,他不得而知。
不過因他生的漂亮,老鸨随口就取了鳳三這個名兒,因為樓裡的頭牌叫鳳華。
他原是被當做下一任樓中頭牌培養的對象,可因天資愚笨,琴棋書畫、詩酒歌舞,沒有一樣能拿出手,再加上舉止粗俗,脾氣古怪,老鸨一氣之下,将他趕去做了雜役。
這雜役一當就是十年,直到遇見蕭蓮舟。
他多年不曾聽到有人如此喚他,以至于突然聽到,竟覺得陌生。
莫非,這裡是……春風樓?因為除了樓裡的人,沒有人會如此喚他。
那他這是……活着?還是死了下到地獄?
這時,他聽見一個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靠過來,像踩在棉花上,悄無聲息。他登時屏住呼吸,注意到那個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床邊。
方才那股熟悉的氣息也因為這個人的靠近,而愈發清晰。
接着,額前汗濕的頭發被輕輕撩起來,然後被覆上一隻溫熱細膩的手掌。
輕薄的雲錦衣袖無意擦過他的鼻尖,一點幽微的檀香氣味準确無誤的鑽進他的鼻孔。
他遲鈍的嗅覺隻抓取到那麼一丁點痕迹,神經便一下子繃緊。
這個味道,何止熟悉?
難道真的是他?
手掌從他額間移開,那股淺淡的氣息也随之遠了幾分。
“仙君,鳳三可還有救?”
這個聲音謝無涯慢慢在腦海裡找到對應的面孔,不是旁人,正是這春風樓的主人秦媽媽。
“都躺了五六日,隻恐是醒不過來了。我說仙君呀,既是如此,咱們也就别白費功夫了,我這還得做生意呢。”
一如既往那副嗜财如命的嘴臉,謝無涯心想,等他能動彈,非要好生教訓她一頓不可。
但馬上,遙遠的記憶開始慢慢浮現。
當年,他被春風樓的老鸨賣給一個過路的雲遊和尚。那和尚雖然挂着念珠,頂着戒疤,卻性情殘暴。為捉止漓山上一個女鬼,便卸了他的腿和胳膊将他抛在山中,打算引女鬼現身。
不曾想,那女鬼魔高一尺,竟生生将那和尚剝了皮。而他也落入女鬼手中,還被抽了一魂一魄,命懸一線之際,恰逢蕭蓮舟途徑此地,救下他性命。
所以……此處的确是春風樓。
所以……他這是重生了?
這個念頭一起,若非動彈不得,謝無涯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這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他悲慘一世的開端。
若非瀕死之際遇蕭蓮舟搭救,他與他,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他是高不可攀的仙君,而自己,仍是青樓瓦子裡讨生活的低賤雜役。
可沒想到,一睜眼竟回到最開始的時候。
真是背!
謝無涯心裡罵了一句。
遇見誰不好,非得遇見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過幸好,他這回醒的早。記得當年,他一覺醒來就在衍天宗。原以為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沒想到卻是被人綁上賊船。
這回,他是說什麼也不去什麼狗屁衍天宗,修他娘的狗屁仙。
“這……這是什麼地方?”
謝無涯裝作剛剛恢複意識,突然問了一句。
這動靜吓了秦媽媽一跳:“诶喲,鳳三,你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