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涯望着頭頂那柄黑色巨劍,劍尖處缺損一角,很有辯識度。
整個玄門,使這柄黑色重劍的隻有一個人,就是銷聲匿迹多年,人稱六指神劍的蕭冕,他還有個綽号,叫開眼閻王。
所謂見錢眼開,隻要給錢,無所不為。
曾受紋銀二十兩,屠盡十八村。
所過之處,凡是活物,一概不留。
滿手鮮血,殺戮無數,數十年來,修真界誅殺令始終高居首位。
竟然有人買通這位開眼閻王來做此事,看來,是打定要取他二人性命的主意。
謝無涯立在蕭蓮舟旁邊,隻覺得那股從天而降的威壓要将他整個拍進土裡,而周遭撕扯的罡風似乎要把他削成碎肉。太陽穴突突直跳,渾身的血液都在激蕩,仿佛随時随地整個身子就會爆裂。
蕭蓮舟看起來還算平靜,但他腳下泥地開裂,握劍的手不住淌血,恐怕方才那一擊,已經将他整隻手掌震傷。而頭頂被他擋住的攻擊還在不斷逼近。
“無涯,趁現在,快走。”
蕭蓮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不費力,但他掌心的血卻不管不顧順着劍柄往下滴。
謝無涯:“你怎麼辦?”
“你先走,我……自有辦法脫身。”
謝無涯扭頭就走,趁他們僵持不下,三兩下就竄進林子。
若是從前,他定然不放心留他一個人,無論敵人強大還是弱小,都一定要與他共同面對。
可如今,就算他那條命當真丢在那,那也是他蕭蓮舟欠他的。
該還!
他如此想着,快步走進漆黑一片又茂密的林子深處。而林子外,半邊天空都被白光映照的亮如白晝。
天空那柄巨劍還懸着,抵擋的劍尖看上去懸殊之大。
蕭蓮舟與蕭冕的懸殊,不可謂不大。
蕭冕,蕭珏和蕭既明的師弟,本是衍天宗十二峰長老之一,當年因故被逐出宗門後,禍害修真界長達數年,後被蕭珏重傷擒回宗門,在水牢關了二十年,後脫逃為惡,許是懼于衍天宗威勢,逐漸銷聲匿迹,淡出視線。
謝無涯對上一輩的恩怨隻知道大概,至于究竟因何為何,卻不得而知。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蕭冕此人,對衍天宗仇深似海。
蕭蓮舟的處境,幾乎隻有死路一條。
就算蕭冕被廢了手腳,他如今的修為也遠在蕭蓮舟之上。
謝無涯内心掙紮,他猶豫自己是否應該回去救他。
如果是從前,這壓根不成為一個問題。
無條件的信任被辜負後,便是沒來由的懷疑和猶豫。
他清楚自己折返回去,也并不一定能改變這個局面,他是否有必要為了一個陌路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孤注一擲?
似乎,沒必要。
“轟————”
林子外傳來一聲巨響,巨大的靈力蕩開,波及到林子裡,樹木應聲折斷,高大的樹冠一排排倒下,就像一個個俯倒的身子。
整個天空亮了一瞬之後,很快變成漆黑一片。而後,歸于沉寂,歸于死寂。
這一刻,似乎什麼衡量都被抛諸腦後,什麼猶豫也都急切起來,他轉身往回跑,樹梢抽在他臉上,抽的啪啪作響,折斷的樹枝劃的他手臂、大腿鮮血直流。
他風風火火又跌跌撞撞從林子裡跑出來,這段漆黑的路他好像跑了幾個時辰。
他一下從林子裡竄出來,外面的河灘上空無一人,他喘着粗氣,臉頰上一股血直往下流——方才被一根倒茬的樹枝劃拉了一條口子,心髒砰砰直跳,耳鳴頭暈,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急的。
他的心裡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害怕,這種恐懼是油然而生,而且是深入骨髓的。似乎,蕭蓮舟這個人的消失,也就挖空了他的靈魂,帶走了他存在的意義。
無論愛恨。
“蓮舟……”他立在空蕩蕩的河灘上,卻不敢大聲呼喊。他害怕聽不到回應。
這一刻,他追悔,他不應該獨自離開,他應該守着他。就算死,也要守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對這個人生出真切的愛意與喜歡,可另一種東西卻在撕咬他的靈魂。
那是十六年浴血結下的情誼,高于喜歡和愛。他們曆經了無數生死,彼此都能為對方舍棄生命。如果沒有深厚的生死情誼,他對那段可笑的過去,不會有如此深切的懷念。
可往事吊詭就在,他明明一次次為他舍棄生命,但終究還是選擇舍棄他。就好像,十次有九次都選擇了他,唯獨那一次,他選了别的。
他無法解釋那一次出現的原因,他也無法否定前九次的存在。所以,他無法愛他,也恨不起他。
他的心在恐慌,就像突然被挖空,茫然而不知所措。
忽的,眼睛猛然抓住遠處一個黑影,幾乎在他視線裡一瞬間清晰。
是一個人影,肩頭扛着重劍,地上還拖着一個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但從他随意又挑釁的站姿,他覺得有一股無名火直沖頭頂。
他連地上的石頭也沒揀一塊,擡腳就朝那個黑影走去。
黑影就立在原地,等着他走近。
人影漸漸清晰,可惜那人整個腦袋像套在一個口袋裡,隻露出口鼻呼吸,露出眼睛觀察。
他身型颀長,尤其腰身,一看就知道勁瘦有力,因為他扛着那樣重一把劍,依舊站的筆直。
地上被他拖行的人是蕭蓮舟,渾身是血,生死未蔔。
謝無涯覺得自己的腦筋似乎在一瞬間停止了運轉,似乎有另一種意識頃刻間占據了他的大腦和身體。
那種意識霸道又強勢,将他任何一點點多餘的軟弱的退縮的意識全都逼到不見天日的角落裡。
“名字。”那人看着他,吐出兩個字,“多殺一個,傭金翻倍。”
“謝無涯。”他如實道。
那人似乎在打量他:“我就是來摘你的腦袋。”
謝無涯并沒察覺眼底翻起的黑氣,隻覺得力氣一下子充盈起來:“雇主是誰?”
“不問姓名,不問緣由。這是規矩。”
“既然是取我人頭,你傷他豈不是壞了規矩?”
“雞犬不留,也是我的規矩。”
“哈哈……”謝無涯幹笑,“但你忘了我的規矩,可以傷我,不能傷他。”
那人正要發笑,誰知,謝無涯已經忽然出現在他身前。
他當即避開當胸一掌,肩頭卻又被抓住,隻聽咔嚓一聲,仿佛鐵鈎嵌入,他側身掙開,謝無涯已經出現在另一側,擒住他的手臂翻折過去。
謝無涯沖人笑,看起來卻陰沉,眼裡的黑氣像缭繞的發絲張揚飛舞。
“你……”那人突然發出笑聲,“衍天宗,有意思,有意思……”
那人邊說邊禦劍而去。
眼裡的黑氣不動聲色隐匿進眼底,謝無涯趕緊将蕭蓮舟扶起來,一探鼻息,心頭一塊石頭落地。
他這才趕緊查驗他的傷勢,誰知,一搭脈就讓他猛的将手抽開,驚了半晌又才試探着搭上去,這回,卻是把的真真切切……
金丹消散,經脈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