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蓮舟伸手示意他低一下頭。
“怎麼?”謝無涯雖不知何意,卻還是微微躬身。
蕭蓮舟稍稍走近半步,謝無涯立馬聞到他衣襟上的檀香味,領口飄出來的淡淡清香草氣息萦繞在他鼻尖處。
他立馬就猜到這人剛剛沐浴過,因為照花堂玉蘭正盛的時節,蚊蟲也多,盡管室内用過檀香,但他還是習慣在水中放些清香草汁液,以此避免蚊蟲叮咬。
但他記得,他對這種驅蚊草過敏,每次沐浴之後,脖頸處總會生一片不疼不癢的紅疹。
他忍不住稍稍擡眼,視線正好與他的領口平視。衣袍交疊的層層規整,但側頸處還是漏出一小塊紅疹。
“以後沐浴别再放清香草汁,用冷星花吧。”
“……”
他盯着他的脖子幾乎無意識的說了一句,而蕭蓮舟也剛好從他發間取下一枚玉蘭花瓣。
兩人似乎都是一怔,謝無涯意識到自己的“逾越”,趕忙直起身子,而蕭蓮舟的視線卻停留在他臉上。
“你方才說什麼?”
“……”謝無涯剛要開口否認,就對上他深邃透徹的眼睛,他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對這雙眼睛說謊,“我……”
蕭蓮舟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好像過敏了……”謝無涯磕磕絆絆吐出幾個字。
蕭蓮舟探尋的眼光在他臉上遊走了一圈,繼而将那枚玉蘭花瓣放在他手心:“不礙事。去吧。”
他正欲轉身,謝無涯卻突然捏住他的指尖:“冷星花也可以驅蚊……你不會過敏……”
蕭蓮舟:“……”
不等蕭蓮舟說什麼,他抱着劍譜轉身就快步出去了。
過去的記憶像夢魇一樣追着他,他走的越快,便追的越快。
【……趙長意怎麼這麼點事都辦不好?我走之前不是讓他去山上采些冷星花回來?這裡蚊子毒,你看都把你叮成什麼樣了?】
【别生氣了,長意他哪裡識得這些花花草草?】
【教了他十幾遍還記不住,豬腦子嗎?還疼嗎?】
【……有點癢,你幫我抹藥……】
【我手涼,讓雁冰來吧。】
【放我懷裡,我幫你暖暖……】
【……】
直到走出靈晖峰,記憶的魔爪才被他遠遠甩在身後。
他告訴自己不要沉溺于虛幻的過去,要向前看,向前走,絕不回頭,也不能回頭。
從山腳一口氣爬上來,他隻出了層薄汗,老遠瞧見竹苑房門大開,登時一喜,擡腳就跑過來:“師叔!師叔!你們回來了?”
謝無涯一步跨進來,青賦正攥着一個酒壺靠坐在窗邊,疲憊的眼睛無精打采的朝他望了望,邊喝了口酒。
謝無涯問他:“東西拿到了嗎?”
“嗯。”
“沒遇到什麼危險吧?”
“沒有。”
謝無涯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動:“那……阿玉呢?去見扶華仙君了?他可有說明日是否下山?我正好有事要問他。”
“……沒了。”
“嗯?”謝無涯沒聽清他說什麼。
“人沒了……”
謝無涯愣住,一時竟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師叔你……在說什麼?”
青賦猛灌了幾口酒,紅着眼睛盯着他,然後吼道:“蘭玉沒了!人沒了!聽清楚了嗎?”
謝無涯渾身一震,眼底的愕然和惶恐幾乎快溢出來,但他還是在接收到信息的那幾秒裡保持了基本的冷靜:“什麼叫……人沒了?”
青賦癱坐在身後的竹椅上,看得出來,他的悲痛和哀傷其實已經沖淡了很多。他阖眼,複又睜開,然後開口:
“途中遇襲,重傷不治,屍體已經交給扶華仙君……”
聞言,謝無涯腳下一軟,不自覺退了兩步:“什……什麼?”
青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節哀吧。”
謝無涯卻滿臉難以置信的問他:“節什麼哀?你在跟我開什麼玩笑?他的身手我不是不知道,哪有那麼容易傷他?”
青賦阖眼:“事已至此,你不信又能如何?”
謝無涯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沒來由的被橫七豎八砍了幾刀,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兇手就溜走了。
“我要見他……”
青賦勸他:“扶華仙君已經将他接入結界,算了吧。”
謝無涯卻完全聽不進去:“我不信……我不信他就這麼沒了,我不信……”
他拔腿就朝山腰跑去,青賦想攔他,卻又在站起來的瞬間又跌坐回去。
他自己的悲傷尚且不能止息,又如何去安慰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