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曆時兩月的内門大比結束,十二峰共挑出十名弟子赴仙門大會。
同一時間,蕭蓮舟換丹成功,蕭珏為他重塑經脈,仙門大會定在八月十三,也由他親率弟子同行。
八月燦陽,日氣正盛。
雪玉之巅山腳,趙長意叮囑弟子備好一行車馬後頻頻朝路口張望,遲遲不見來人,神色逐漸開始煩躁。
蕭蓮舟與人在樹蔭下弈棋,道是自得其樂。與他弈棋的不是旁人,正是青霄的大弟子祝無時。
裝束與蕭蓮舟無甚區别,隻是人更書卷氣些,像極了學堂裡最讨先生喜歡的那類孩子,知儀識禮,溫順乖巧。
他向來有些雅緻的癖好,修行之餘便鑽研一二。奈何這宗内能讓他棋逢對手的,隻有一個蕭蓮舟而已。所以,他偶爾心癢,便會找人切磋切磋。
這局棋本不該在出發前往昊天宗參加仙門大會之前開始,隻是蕭蓮舟說要等一個人,兩人便借此打發起時間來。
“他到底來不來?”趙長意盯着路口來回走動,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遲來者的不滿已經全都寫在臉上。
旁邊梅雁冰安撫道:“前兩日我專門去蒼梧峰與他說了今日出發,想來師弟應該會來。”
“這麼大熱的天,我們大家就等他一個人,師尊和無時師叔也等着,他……”
“長意,我猜師尊本意也是想讓師弟出去走走,聽青賦師叔說,他這兩月幾乎足不出戶,咱們也多體諒些。”
趙長意語氣又軟了幾分,不過仍舊抱怨:“這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他能不能也體諒體諒師尊,體諒體諒咱們?”
蹲在馬車車輪跟前的盛明朗,一隻手擋着太陽,一隻手使勁搖着扇子,盡管臉曬得通紅,但聽到趙長意說這話,還是忍不住道:“雲澤君都沒說什麼,你就别抱怨了,這暑氣還沒有你火氣大。”
聽到他說話,趙長意更來氣:“真不知道師尊為何走哪都要帶着你們兩個拖油瓶。那個謝無涯就算了,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憑什麼帶着你啊?”
盛明朗洋洋得意,絲毫不覺得這話冒犯到自己,反而故意氣他:“這你就得跟雲澤君好好學學,什麼叫慧眼識珠。”
趙長意沒好氣道:“我眼瞎,沒識出你這“珠”。”
“你怎麼罵人呢?”
趙長意憤憤走開了,盛明朗實在受不住這日頭,左看右看也沒個陰涼地兒,他也不好意思先上馬車,隻能祈禱他的謝兄能快點來。
這時,一道影子突然落在他身上,他拿開手掌一看,原來是号稱“冷面劍”的聞越在給馬匹喂草料。
雖然他在衍天宗“不學無術”了兩年多,但是聞越這人他還是聽說過。此人醉心劍術,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親近。
盛明朗蜷在地上小小一團,這道影子剛好整個籠着他,令他頓覺暑氣消了大半。
他暗想:沒想到冷面劍還有這個功效,要是他能多喂會兒馬就好了,最好能喂到他謝兄趕來,也能讓他少受會兒日頭的荼毒。
聞越喂完馬,接着在旁邊整理鞍鞯。
盛明朗默默蹲在地上蹭這來之不易的蔭涼。
這邊,趙長意就要親自去蒼梧峰催人,路口終于一點一點冒出一個熟悉的人影來。
他憋着氣迎上來人:“我說你還知道……”
不知怎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裡,眼光将人打量了一番,愣是把後面的刻薄言辭咽了下去:“……還以為你不來了……”
盛明朗聽到動靜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人跟前:“謝兄,你……”
笑容在看清來人之後不自覺僵在臉上:“你怎麼……”
“等久了。”來人輕飄飄說了一句。
盛明朗看看他,小心翼翼說道:“謝兄,要不咱們别去了吧?”
“這種場合難得,不去多可惜。”
“可你……”
盛明朗實在擔心他這副身子會散架。這也才僅僅兩月不見,這人竟然瘦成這副田地,活生生瘦脫了相,臉上哪裡還有少年郎的光彩和精神,面頰清癯、眼窩深陷,整個一久病纏身的痨病鬼。
蕭蓮舟也走過來,對跟前形銷骨立的人也有些微詫異,不過還是道:“無涯,有些事,你要學着放下。”
“我明白。”
“你今日既然能來,我相信,你是真的明白。上車吧。”
“我去騎馬。”
說着,他便自顧自去牽了一匹馬,翻身、上馬、拉缰,一氣呵成。
祝無時見這一幕,忍俊不禁:“你這小弟子,似乎有些脾氣。”
蕭蓮舟笑而未答,也沒勉強,跟祝無時上了同一輛馬車。盛明朗也不合時宜的擠了進來。
緊接着,梅雁冰和趙長意安排衆人上馬,一行車駕近二十人便浩浩蕩蕩出發。梅雁冰和趙長意負責帶隊,聞越負責壓陣。
一路上,謝無涯都落在隊伍後面,道變成他與聞越兩人壓陣。隻是兩人雖并排同行,但都黑着張臉,緻使前面的弟子誰也不敢往後看。
而盛明朗實在受不住馬車裡的詭異氣氛,半路要求停車,死活要跟謝無涯同乘。接下來幾日,前面的弟子就發覺來自後面的威壓變得越來越奇怪……
“能不能别睡了?你這樣很容易翻下馬,要睡滾去車裡睡……”
“能不能擦擦你的口水,成明朗,全掉我手上了!”
“别睡了,上馬就睡,我特瑪騎馬還要抱着你……”
“行,你是真行,這都能睡着……”
“……”
聞越默默将馬邀到前面。
原本能在天黑之前趕到雪鳴鎮,由于路上稍微耽擱了些時辰,隻得半途落腳。
好在這一帶雖然偏僻,還不至于人迹罕至。
趙長意在村口發現一塊界碑,上面寫着“大榆樹村”。
這個季節,說落雨便落雨,一行人便打算去村裡借宿一宿。
恐驚着村民,梅雁冰和趙長意先進村說明來意,其他人則留在村口處等消息。
這一路盛明朗都睡的昏天黑地,馬一停,他反道醒了。
“到了?”他迷迷糊糊發問。
“沒到。”謝無涯從馬上翻下來,“你可算是醒了。明天你必須給我去馬車上。”
“别啊,我已經夠怵雲澤君了,這回還多一個祝師叔,真的會要我小命啊。”
“那你就跑來要我命?能不能換個人折騰?梅雁冰、趙長意,或者聞越也行,我看他馬騎的最穩。”
“跟他們同乘我哪睡得着?還是謝兄最讓我安心。”
“滾!”
“嘿嘿嘿……”
不多時,趙長意跟梅雁冰便從村裡出來,說是已經跟村子裡的人打好招呼,願意讓他們借宿一宿。
一行人都從馬上下來,牽着馬匹盡可能低調的往村子裡去。
本以為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定然人煙稀少、貧瘠荒涼,沒想到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村子裡的道路十分寬敞,他們所用的雙轅馬車就算兩駕并行也還有富餘。民房多是二層小樓,這個時辰,家家戶戶都燃着油燈,不光如此,連門外都挂着燈籠。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是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者,大事小事幾乎都由他做主。他們一行也就借宿在他和相鄰的兩家人家中。
謝無涯和盛明朗還有其他幾名弟子被安置在一位老婦人家中,進門的時候,他看見院子裡備了一個裝着香燭冥錢的籃子,便問那老婦人:“大晚上還要出去?”
老婦人解釋說:“今晚是祈福會,村子裡的人都要去祠堂誦經守夜。”
“祈福會?”
“是我們村裡的傳統,祈求家宅安甯、人丁興旺,每年八月十五之前都要舉辦一次。你們吃過飯後就安心休息,這祈福會得搞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