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賦:“是啊,不下山結果也是一樣。你有事啊?”
謝無涯道:“這不是來陪師叔喝酒麼?”
“聽說你如今不僅結了丹,表現還十分不錯,都能跟無時、聞越他們配合馳援,後生可畏啊。”
“這不是都賴師叔的指點。”
青賦嘁了一聲:“少給我戴高帽啊,跟我可沒關系,有關系那也是跟蓮舟有關系。”
謝無涯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了一些。
青賦:“你這師傅不錯,對你這樣的懶蟲,都願意傾囊相授,悉心指導。所以說,這世上沒有教不好的弟子,隻有不會教的師傅。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謝無涯沒應。
見人沒聲,青賦睜開眼睛瞟了一眼:“怎麼不說話?這曆過事是不一樣,人都穩重了不少。”
謝無涯将話題岔開:“衍天宗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扶華仙君怎麼還在閉關?”
這回輪到青賦沉默。
謝無涯:“他這劍聖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宗門被屠殺?”
青賦道:“既然是閉關,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必多問?”
謝無涯道:“可他既然享了仙君尊崇,就應該承擔責任。劍聖總不隻是個宗門擺設?”
青賦淡淡一笑:“若事事都讓劍聖來扛,擔子未免也太重了些。”
山頂結界中忽然響起幾道雷擊,盡管結界之力已經将聲響削去了大部分,但半邊天都亮了一瞬,還是十分驚悚,小白狸似乎也被吓到,嗖的竄沒了影。
謝無涯喝了口酒:“他這又是在做什麼?”
青賦掀開薄薄的眼皮将視線投落到山頂,深邃的眼睛裡似乎藏着無盡的心事:“做他該做的事。”
謝無涯輕哼一聲:“修行修到他這個地步,難不成還有進步空間?”
青賦隻喝酒。
謝無涯突然有些感慨:“至高大道,無上巅峰。師叔,你說修行之人這一輩子究竟要修煉到何種地步才是個頭?”
青賦道:“你不是說了嗎?至高大道,無上巅峰,自然永無盡頭。”
謝無涯喝了口酒,笑笑:“依我看,這蕭劍聖已經修煉到滅絕人性的地步,衍天宗這麼多條人命都喚不醒他,或許,這就是我這等俗子仰望的巅峰吧。”
青賦眉眼沉痛:“世上安得雙全法?”
謝無涯莫名跟着喃喃了一句:“世上安得雙全法……”
青賦看了他一眼:“有心事?”
謝無涯笑:“我這種人哪有什麼心事?”
青賦忽然有感而發:“你這年紀也的确不應該有什麼心事。要是真有呢,也别多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免得到了我這個年紀,追悔莫及啊。”
謝無涯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以後就不會後悔嗎?”
青賦苦笑着搖頭:“以後的事誰又知道呢?做有做的後悔,不做有不做的後悔,反正人嘛,總是想方設法去美化自己沒走過的那條路,仿佛腳下的路全是荊棘,那條路上就全是鮮花……但,哪有那麼美的事?”
謝無涯沉默。
“唯一的法子隻有一個。”
“什麼?”
青賦喝了口酒,指着自己的心說道:“那就是堅定啊。無論選了哪條路,都要堅定的走下去。荊棘也好,鮮花也罷,隻要一直往前走,路上都會遇見,那就一直往前走啊,不要停,一直走……”
青賦淚光閃爍,喝了口酒,酒意瞬間在眼底彌漫開,像是無盡的悲傷失落都在其中混合,粘稠的撥也撥不開。
謝無涯若有所思,神情竟比方才還要凝重……
……
蒼梧峰就一間茅草屋,沒他住的地方,謝無涯隻好趁着月色禦劍回了照花堂,臨走,不忘順了青賦兩壇四季春。
一進院子,就見蕭蓮舟的房間還亮着燈,窗戶半開着,正對着他的書案。
他似乎還在看書。但他很少會挑燈夜讀,隻有睡不着的時候才會起來看書打發時間。
謝無涯不知道他在為何事煩惱,正好他自己也沒什麼睡意,便翻到樹上喝酒賞月。
月色不錯,十足的朗月。
隻是他骨子裡并無附庸風雅之趣,所以這美景于他的意境,大約等于牛嚼牡丹。
兩壇酒很快就被他喝空了,他朝窗戶瞥了一眼,燈還亮着,不過人卻不在。
他想,莫不是去睡了麼?
看來很晚了,他也該回房去了。
他從樹上跳下來,落地,擡眼就瞧見不遠處立着一個人影,驚的他腳下一退。
那人立在月下,當知貌若谪仙四個字并非虛言。
“我有這麼可怕?”見謝無涯驚到,蕭蓮舟走過來,立在他面前問道。
“沒……”
他被驚到,自然不是因為他的容貌。這大晚上,指望他一個喝了一夜酒的人有多高的警覺性以及多強大的心理,是大可不必的。
氣氛似乎有些奇怪,他又問:“雲澤君為何還沒休息?”
“在想一些事情。”
如今能讓他煩憂的,無非就是戰事、祝無時的傷勢以及衍天宗重建事宜。
不過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是能急出來的。
他寬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雲澤君不必如此憂心。”
蕭蓮舟道:“世上沒有從來就有的路。必先有人走過,才有路。”
謝無涯不明白他想說什麼,附和了一句:“是,雲澤君說的是。”
謝無涯如今已到蕭蓮舟眉下,很容易就看見面前這雙淺色的眸子正意味不明的盯着自己。
他聞到自己身上的酒氣,覺得這或許是惹得他眼光意味不明的原因之一,便想着往後退一退,誰知剛退了兩步,一腳踩到自己剛扔的酒壇上,腳下一滑,手上本能般往前一抓,一把就攥住面前那人的領口,将人帶了出來……
接着一聲悶響,他砸在身後的樹幹上,蕭蓮舟砸在他身上,扯散的領口還揪在他手裡。
“……”
樹葉嘩嘩落了一地,此刻他背部的疼痛和胸口的疼痛加起來都比不上他手指觸到的人身上的溫度帶來的灼燒感以及他震耳欲聾的尴尬和窘迫。
沉默……
此刻,他與面前這個人隻隔着身上的衣料,他後背生疼,左手不動聲色從人領口上松開。
蕭蓮舟的呼吸貼在他耳畔,輕輕灑落在他的脖頸和臉頰上,帶着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隔了半晌,見人沒有動靜,他試探着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無事……”身上的人說道。
“那……”
人突然從他肩上擡起來看着他,樹影混合着月華落在他的瞳孔裡,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隻能看見他嘴唇翕合,“信,我收到了……”
謝無涯怔了怔,他沒想到他會這時候跟他說這個。
蕭蓮舟:“你可什麼話要對我說?”
謝無涯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沉默良久之後,蕭蓮舟與他拉開距離:“是送錯了?”
“不……”
“那是何意?”
謝無涯擡眼看着他,不知為何,他有些不敢直視面前這雙眼睛,但他也不能不回答,半晌後,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一紙薄箋,望君展顔。”
依舊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是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聽見他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說完,蕭蓮舟轉身進屋去了。
謝無涯靠着樹立了許久,他不知道蕭蓮舟明白什麼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讓他明白什麼。他隻是覺得這酒的後勁兒似乎上來了,他的頭很暈,他扶着牆回到房間,直接撲在床上。
他什麼也不想去想,隻想睡一覺,一覺睡到天亮。
天亮了就好了。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