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亭跟其他人不同,他從來不在某一件事上糾結,或者說,他從不在乎某一時的成與不成。
謝無涯說要補償他,他就順水推舟讓他好好補償。
将他從神劍閣帶出來,一直帶離大澤山,帶到上修界最繁華的城池裡。
這座城喚作逍遙城,跟人界的城池差别不大,不同的隻是街道更加寬闊,而來往的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而是修士。
就算是再普通不過的修士,也強過他們下修界的外門弟子。天上地下,不時有人馭獸而過,豺狼虎豹,應接不暇,也隻有這樣寬闊的街道才能容得下這些龐然大物。
謝無涯想到他跟梅雁冰所帶的妖獸,在這些高階妖獸跟前,簡直就像是幼崽。
所以,他疑惑,上修界強大如斯,有什麼道理要跟下修界互通來往?他當然明白蕭蓮舟的想法,下修界的修士要想精進,更上層樓,必定要與上修界來往,可上修界有什麼理由接受呢?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
天底下沒有免費午餐,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他将目光投向跟前的人,他覺得,這或許是個突破口。
沈懷亭在逍遙城十分有名,并不是他有多少厲害的浪蕩手段,而是以仗着黎鳳閣的名頭橫行霸道,欺淩弱小出名,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偏偏有人不怕他,盡叫他吃癟,丢一次臉不說,這些年道盡丢臉。
這回謝無涯說要幫他,他好像真有了底氣,領着人直奔賭坊,讓謝無涯隻給那厮留條命就行。謝無涯覺得他幼稚的可笑,打人有什麼意思?來了賭坊,自然是賭錢才有意思。
沈懷亭覺得自己可能又要丢臉了。這些年,他丢在賭坊的臉估計都能堆滿一屋子。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謝無涯不僅沒讓他丢臉,還讓他一雪前恥。
他的賭技當真出神入化,厲害到他就像是在這賭坊裡長了二十幾年。他賭錢的時候,聲音很大,可跟那些賭徒又完全不一樣,他的表情一點也不猙獰,相反,那是一種罕見的放松又惬意的神态。
謝無涯帶他在逍遙城各大賭坊裡大殺四方,一夜之間,好幾座賭坊都改旗易幟,移到他名下。他頭一次感覺到賭錢的快樂,也更加确信謝無涯是個難得的妙人。
他在逍遙城逍遙了這麼多年,可謝無涯仍能發現他從來沒見過的玩意兒,他從沒吃過的東西和他從沒去過的地方。
他沒什麼架子,也不講究,能在城裡最好的酒樓吃飯,也能在路邊跟他吃兩個銅闆一碗的馄饨。
他時常會故意招惹街頭的妖獸,然後拉着謝無涯一起逃命。也會拉他一起遊湖,然後半路買通船家讓他跳水逃走,看謝無涯手忙腳亂擺弄那根撐杆。甚至明明身上有錢,卻故意去吃霸王餐,出門還不忘去拿乞丐碗裡的銅闆……
謝無涯總會數落他,卻又不會真生氣,他會把他搞出來的爛攤子全部擺平,然後十分認真的告訴他:“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他覺得,如果這輩子能有這麼一個玩伴,那真是不虛此生。
“想什麼呢?”謝無涯一個響指将他的思緒勾回來,“還要去哪?”
沈懷亭撐着下巴看着他,忽然詭秘一笑:“咱們就這樣天南海北的去玩兒,再也不回來了,你覺得怎麼樣?”
謝無涯看着他,一笑:“真是個不錯的主意,那你覺得沈掌座會不會将我剝皮拆骨?”
沈懷亭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那也得他能找到咱們。再說,這不還有我嗎?”
謝無涯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愛玩兒?”
“你不愛玩兒還玩的那麼溜?你那賭技,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賭場長大的。”
“你覺得呢?”
“管他呢。我就覺得,這天底下好玩兒的多了,幹嘛就非得修什麼仙?多沒意思。咱們就天南海北的玩兒,去看沒看過的,去吃沒吃過的,去玩兒沒玩兒過的,沒錢呢?你就去賭場賺點銀子花花,咱們結伴而行,遊山玩水,多好。”
謝無涯道:“我賺銀子你花啊?想的美。”
沈懷亭笑道:“謝大哥,咱倆分那麼清楚做什麼?”
“你愛去哪去哪,别扯上我。我可不想跟你天南海北的流浪。”
沈懷亭将手收回來:“開個玩笑嘛。”
“玩夠了,也該辦點正事。之前你跟我提過的那個百曉生,還記得嗎?”
沈懷亭埋頭喝了口水:“你找他?”
“有點事想問問。”
沈懷亭道:“找他打聽事情,可不便宜。”
“你覺得我差錢嗎?”
沈懷亭看看他,忽然反應過來:“你去賭場不會是為了……”
“在哪能找到他?”
沈懷亭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再次埋頭喝水:“我帶你去吧。”
……
就在城中一個極為引人注目的歌舞坊裡。
大堂裡都是美豔妖娆的舞姬,脂粉味能将人生生撲倒。上了二樓,有一間專門的雅室,沈懷亭将他帶到門外,叮囑他:“人就在裡面,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至于他會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亦或是收取多少銀兩,這些我都不知道。”
謝無涯覺得意外:“為什麼他會在這種地方?”
沈懷亭道:“那誰知道?或許是他的癖好?反正你拿到你想要的就行了,管他待在什麼地方。”
沈懷亭替他敲門,謝無涯無奈,隻好推門進去。
房内尋常擺設,隻是中間放着一張很大的屏風。屏風上隐約映着一個人影,似在烹茶。
“請問閣下……”
屏風後傳來一個年邁的老者聲音:“沈二公子的朋友?”
“正是。”
“坐吧。”
謝無涯看到旁邊設了茶案,便走過去坐下。
屏風後傳來斟茶的聲音:“你想知道什麼?”
“在下心中有些疑惑,希望前輩能替在下解惑。”
“我收費可不便宜,銀子準備好了嗎?”
“備了一些。”
“你問吧。”
謝無涯想了想道:“前輩對下修界的事情了解多少?”
“你這是不相信我?”
“不敢。隻是前輩長居于上修界,恐怕……”
那人道:“我們賣消息的人,怎會長居于一地?何況,這麼多消息,豈是我一個人就能搜羅起來?公子,你盡管問,隻要你銀子到位,無論什麼消息,我們都能幫你拿到。”
“我想知道,當年修真界因何劃為兩界?”
“這個問題,道從來沒人問過。”
“前輩也不知道?”
“不能說不知道,關于這個問題,一直有三個傳聞,至于真假,公子要自行判斷。”
謝無涯詫異:“你這消息不保真?”
老者道:“我們隻負責賣消息,至于真假,那是要公子你自己去判斷。”
謝無涯一整個無語。
“公子還聽嗎?”
“說吧。”
“一千兩。”
“一千兩!”謝無涯驚呼,“你就把三個傳聞轉述給我,就要我一千兩?”
老者道:“傳聞那也是我們好不容易弄來的,要知道,真相啊往往就藏在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聞當中。”
謝無涯無奈:“好,一千兩就一千兩。”
“說起來,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從神界崩毀,天道不穩,妖魔肆虐,修真界就一直多災多難。後來洪荒兇獸掙脫封印,更是民不聊生,天界衆仙四處捉拿兇獸,不想卻有一頭金猊獸竄入下界。傳聞,那金猊獸口吐五昧真火,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修真界死傷無數,還是難以抵擋,為了護佑凡界生靈,當時的幾大宗門合力築起結界,将修真界一分為二,将凡界生靈護在下修界。自那之後,修真界便分為上修界和下修界。”
謝無涯聽那容阜的說法,似乎也是如此,隻是,這當中卻有個疑惑:“既然是上修界負責阻擋兇獸,那為何最終金猊獸的封印會落在下修界?”
“你怎麼知道金猊獸的封印在下修界?”
“這你不用管。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老者道:“我不是說了嘛,這是傳聞,有不嚴謹的地方也很正常。聽第二個傳聞,它是說,這金猊獸逃竄到下界,修真界衆人無力抵擋,于是合力将它封印在下修界,又恐這金猊獸有朝一日破印而出,再次為禍,所以将它隔絕在下修界。”
謝無涯道:“這更不對了,如果恐這金猊獸沖破封印,将它封印在上修界,放在眼皮底下豈不更安心?再說,隔絕在下修界有什麼用?一旦破出封印,下修界無人能擋,還不是會禍害上修界?”
老者道:“都說了是傳聞,傳聞嘛。那三人成虎,有些出入不很正常。”
“那第三個傳聞呢?”
老者道:“第三個傳聞就更離譜了。你還聽嗎?”
“怎麼不聽?我花了銀子。”
“對對對。這第三個傳聞,說是兇獸竄入下界,無人能擋。修真界為避禍,合力将兇獸驅趕至下修界,并以結界阻隔大火蔓延。當時,神劍閣五大執法弟子奉命斬殺兇獸,卻并不知道該計劃,其中四個均被封印阻隔在下修界,慘死于大火。”
謝無涯道:“那封印又是怎麼回事?”
老者道:“傳聞是仙界某位上仙落的,至于真假,那就不知道了。”
“合着一千兩銀子,你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