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返回途中,見長街上到處都是妖兵在抓人,鬧哄哄的,亂作一團。擡眼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人影也瞧見他,當即快步朝他過來,他剛要開口,就被截斷:“你去哪了?火媚說你一夜未歸……”
“……”蕭珏本想說與他無關,但見人神色焦灼,似乎找了他許久,又改口道,“去追查一些事情。”
他以為謝無涯會追問,但他沒有,隻說了一句:“盡快出城吧。”
見他神色凝重,此刻城中動靜也頗為奇怪,便又問:“城中發生何事?”
謝無涯輕描淡寫:“惹了點小麻煩。”
蕭珏懷疑,又問:“可有見到白公子?他如何說?”
“出城再說。”他蹙眉,手稍稍捂了一下胸口。
蕭珏察覺他氣息有異:“你怎麼了?”
眼看走到岔道口,謝無涯沒回答他的問題,撂下一句話:“分開走,無魅之林會合。”
蕭珏:“……”
街上亂糟糟的,大隊的妖兵粗暴的攔住每個可疑的人進行檢查。
謝無涯微微佝偻着腰,像街面上那些再尋常不過的其他人走着。
他知道自己那一箭捅了馬蜂窩,但他也慶幸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捏着袖口裡顫抖的手,忍着内心急切想要奔回蕭蓮舟跟前的沖動往城門口去。
迎面一隊騎兵匆匆過去,他微微垂了下的腦袋,不疾不徐的繼續往前。隻要出了城,這事就再跟他扯不上關系。
不多時,遠去的馬蹄聲在身後突然又清晰起來,他心頭不由得一緊,但又不敢肯定這隊人馬返回的緣由,便裝作假裝不在意繼續走。
馬蹄聲越來越近,像踩在他的神經上,一種危險近前的直覺油然而生,他越走越慢,最後直接停下腳步,身體本能的反應讓他避開身後一道劍光,接着一衆妖兵湧上來,将他團團圍住。
人群裡,一匹赤骢馬越衆而出,馬上的人比這匹馬更加打眼。謝無涯認出他,顯然,馬上的人也早就注意到他的蹤迹。
“上回你走運讓你撿回一條命,這回你可沒有那麼好運氣了。帶回去。”
“慢着,”謝無涯盯着他問,“你憑什麼抓我?”
“憑什麼?就憑你擅闖渌水駐地,冒犯上神,罪不容誅。”
謝無涯争辯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承認?好啊,那就帶回去驗驗,看是否有為妖君掌力所傷?”
謝無涯皺眉:“青鸾,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數次要置我于死地?”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是你冒犯在先,豈容你狡辯?來啊,拿下。”青鸾一字一頓,似乎每個字都在訴說他的行為有多麼正當。
但謝無涯豈會束手就擒?當即就同一衆妖兵打起來,隻是他招架吃力,片刻功夫,身上的白袍就多了數道血痕和幾個突兀的腳印。
青鸾微微後仰着脖子騎在馬上,用一種極為淡漠的眼光看着這一幕,看他狼狽周旋其間,此刻他似乎又不那麼着急拿下這個人。
謝無涯被數次踹倒在地,待他無力掙紮,兩個妖兵将他架到青鸾跟前,他嘴角淌着血,連身子也無法直起來,青鸾對他說:“你若将指使你謀害上神的幕後之人供出來,興許我還會給你留條活路。”
謝無涯道:“沒人指使我。”
“你用的那張弓乃天界之物,沒人指使,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見他不應,青鸾又道:“不說?妖界的刑獄裡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帶走。”
話音剛落,兩個黑影一左一右撲來,眨眼間就将跟前的妖兵打翻在地。
定睛一看,竟是辛未和辛末兩隻狼崽子擋在他身前,沖着周圍的妖兵龇牙咧嘴。他們年紀雖不大,卻生來就有狼妖的狠戾。
謝無涯不知道他們為何會突然冒出來,青鸾顯然也很意外,低喝道:“哪裡來的小妖竟敢維護重犯?”
辛末和辛未仍舊沖他龇牙。
青鸾臉色一沉,朝旁邊妖兵示意,一衆妖兵圍上來,将辛未和辛末一通暴揍。但這兩隻狼崽子似乎鐵了心要護着謝無涯,無論怎麼打也不肯離去,青鸾惱怒道:“你這兩隻妖,不識好歹,再不退下,格殺勿論!”
“好大的威風!我竟不知妖界何時出了這樣嚣張的人物?”
一個冷厲的聲音自高處傳來,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高傲,生生染上了幾分淩厲殺意。
衆人都擡頭去看,隻見一個紅色勁瘦的身影飛身而來,穩穩落在謝無涯跟前。
一襲質樸的绛紅長袍,長發盡數套在一個簡單的銀扣裡。上挑的鳳眼微微眯着,毫不避諱的直視着對面馬上的青鸾,雙手随意垂落在身側,神情冷傲,眼底卻是漫不經心的鄙夷,“就算是妖君要行生殺大權,也得以理服人。你是何人?不問青紅皂白,一句格殺勿論就要取人性命?”
青鸾在妖界的地位不低,因他一直跟在憫生上神左右,而離昊對這位上神可謂是愛護到極點。當初親自将人接到妖界不說,還召萬族之衆相迎,尊他為神,彰他身份。為了造一座可與妖宮媲美的宮殿,更是不顧妖界反對,強征各族力役,各族懼于離昊威勢,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紅衣女子如此挑釁,周圍的人都不免心驚。那位憫生上神姿态倨傲,平素對伺候的妖衆總有諸多不滿,動辄責罰。青鸾也自恃身份,從不将妖衆放在眼裡,她竟敢當面叫人難堪,豈會有好果子吃?
謝無涯對展顔的出現,也十分詫異。他知道展顔的脾性,雖然感動于她的援手,可也不希望她被自己連累,平白招惹上這些事情。
“展姑娘,你……”
展顔擡起右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她既然來到此處,就不曾考慮是否會被連累的問題。
青鸾果然面色陰沉:“你是何人?”
“無魅之林展顔。”
展顔雖然記憶不全,但身手卻不凡。這麼多年在無魅之林也算是無人敢欺的狠角色,再加上老樹妖處處護着她,妖界跟無魅之林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養出了她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青鸾沒聽過這個名字,他剛來妖界不久,對無魅之林有些印象,但對這裡的人,卻一個也不認識。當然,他也不需要認識。一個從來沒聽過名字的人,他也不會将她放在眼裡。
“無魅之林?你要為他出頭,這麼說,你就是幕後之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天界,冒犯上神,其心可誅,罪不容赦!”
展顔冷哼,極盡鄙夷:“你這罪名道定的快。如今這妖界,難不成是你做主了?”
青鸾道:“就算是到妖君跟前,你也辯白不了。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
展顔毫不留情道:“堂堂妖界,如今也是烏煙瘴氣,盡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東西。”
這話說的實在刺耳,衆人隻覺得眼前的氣氛陡然劍拔弩張起來。青鸾的實力還無人見過,但已然感覺到一股明顯的殺氣。
對于實力已達強者之列的人來說,他們若是不外放殺氣,旁人隻能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但若是殺氣外放,登時便實質化成成百上千的劍陣形态。
展顔微微聚力,神念一動,擡手一揮,一道無形之力朝青鸾打去,兩股力道一撞,碎裂之聲驟起,實質化的劍陣如霜棱全部炸裂,同時那股不弱的力量蔓延開,逼得青鸾不得不勒馬退了兩步。
青鸾沒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實力,他雖實力不及昔日鼎盛之時半數,卻也不至被一個無名之徒碾壓。想到此處,他怒火中燒,再次聚起實質化的劍陣,這次的劍陣比之剛才更加壯觀,數以千計的淩厲劍鋒全都對準這個紅色身影。
謝無涯蹙眉,正因為他是一個在這種地方實力可忽略不計的無名之徒,他才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這股殺意的濃重。他再次開口:“展姑娘,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趕快帶他們二人離開,不要牽扯到這些事情當中。”
展顔毫無退縮之意的盯着青鸾,稍稍捏攏掌心,一股力量在她掌心蓄積成勢:“我要做什麼,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展姑娘。”
“難道你想死在這裡?你不是還有兩個孩子?”
謝無涯啞然。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到此,也不知道你跟妖界有何沖突,但我展顔認定的事情,誰也動搖不了。”
肅殺之聲裹着劍鳴呼嘯而出,如兩股強大的暴風雪在山谷相遇,轟然一聲,強大的氣勢如雪崩蕩漾開,将周圍妖衆一應震開,謝無涯也被逼退數步。
位于中心的兩人都還巍然不動,但少頃,青鸾口中便不由自主溢血。
遠處觀天台上,幾個人影居高臨下,從這個角度看出去,此時這副場景一目了然。
鏡心道:“君上,此人好生厲害。但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她的名号?”
旁邊人道:“此人喚作展顔,從前重傷入了我無魅之林,為老樹妖所救,性子剛毅,喜歡獨來獨往,不過這些年為了報答老樹妖,她通常都會用奇梧的名号。所以,沒什麼人知道她。”
稷辛道:“你有些過了。”
那人漫不經心:“過?此話從何說起?我容她、給她安身之地,何處過了?”
稷辛道:“為何要把一個修士卷進來?”
“你說他?”那人看向遠處渾身狼狽的謝無涯。
稷辛道:“你若要試探憫生,自己去做便是。何必将他牽扯進來?”
“他自願的。”那人看向他,“素來人情冷漠的魔君稷辛,何時關心起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修士了?莫不是無妄海閉關三萬年,非但沒有将你那副鐵石心腸變得更加冷酷,反道讓你心軟了?”
稷辛道:“司淵,你身為冥界之主,不應該摻和仙界和妖界的事情。”
司淵隻是笑:“冥界之主?幾萬年沒聽到這個稱謂了,你若不提,我都忘了。”他轉頭看向他,“你讓我不要插手仙妖之戰,那你呢?向來誰都請不動的魔君,來妖界難道是為了郊遊踏青?”
“激化天界跟妖界的矛盾,于你有何益處?”
司淵道:“天界跟妖界相鬥,我正好坐收漁利,魔君這都看不出來?”
“你一向心性淡泊,不會在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