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後，無魅之林中，兩個仙人正苦着臉巴巴望着對方，滿臉都是煩悶焦愁。
“弦清，你說說你，好好駕着雲，一陣風就讓你從雲頭上跌下來，你摔了不要緊，那萬年冰晶蓮可是二殿下要獻給天君的靈藥。現在可怎麼辦？這林子都找遍了也不見那寶貝，你知道二殿下的脾氣，咱們丢了這麼重要的東西，怕是徹底完了……”
瘦高的仙人唉聲歎氣，差點快急哭了。以他們這位二殿下的秉性，丢了特意為天君準備的靈藥，挨一頓鞭子不說，肯定會被逐出朝晖殿，說不定剔了仙骨，趕去下界也大有可能。
天宮人人都知道這二殿下單雲閣禦下極嚴。雖然生的一副菩薩面孔，卻是個骁勇善戰，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當年憑借手中那柄天幽劍，帶領天界将士殺退妖魔聯軍，血染三界。若不是妖界和魔界突然冒出什麼鎮方神獸，妖魔兩界早就淪為天界囊中之物，恐怕連如今的稷辛上神和離昊上神也成了天界的階下囚。
被喚作弦清的仙人重重歎了口氣：“弦微，你别埋怨了，當務之急是好好想想對策。難不成咱們在這無魅之林找上一輩子？”
弦微苦着臉道：“我能有什麼對策？幹脆去向殿下認錯，大不了挨一頓罰，說不定殿下心軟，這事他不計較了……”
弦微越說越沒底氣，他在朝晖殿這麼多年，還從沒見他家主子心軟過。
弦清道：“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你且瞧瞧，這是何處？”
弦微擡起頭張望了一番：“無魅之林啊，怎麼了？”
弦清道：“你說巧不巧？偏偏是這個地方，誰知道方才是從哪吹來那麼一股子妖風？”
弦微不解：“我怎麼糊塗了？這地方怎麼了？”
弦清道：“你可知這無魅之林緊挨着何處？”
弦微愣愣道：“妖界啊。”
見他還沒明白過來，弦清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妖界跟咱們幾萬年的恩怨，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為過，你說，若是妖界的人知道是殿下要取這萬年冰晶蓮，讓人中途阻擾使壞，也在情理之中，你說呢？”
弦微心底微驚：“你的意思是……把這事推給妖界？不行不行，萬一被發現，我們會死的很慘……”
弦清臉上一僵，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糊塗了！你可想清楚，是把這件事如實上報給殿下死的慘，還是賭一把？”
“可……”
“可什麼可？難不成殿下還能去找妖界對質不成？再說，那離昊上神現如今被神尊押在神爻山受刑，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妖界之人又被神尊降下神罰，千年之内不得飛升。他們要喊冤，那也是千年以後的事了。”
弦微覺得這事不靠譜，可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比起一回天宮就被抽筋扒皮打落下界，他覺得還是先等到千年以後再作打算吧。
“弦清，你确定這事真能行？萬一離昊上神……”
弦微是剛提拔不久的小仙，對許多事情還都一知半解。弦清在天宮多年，又親曆多年前那場大戰，自然對其中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
十六年前，仙冥妖魔四界混戰，勝負難分之時，單雲閣借天幽劍出世，力壓妖魔二界，勢不可擋，本以為能一舉摧毀妖魔兩界，由仙界一統三界，誰知，鎮方神獸太初金龍和北冥玄武卻突然現身，擋住了天幽劍。
衆所周知，上古四大神獸太初金龍、金翼麒麟、北冥玄武、天燭蒼虎乃天地尊神重矅座下四大鎮方神獸，鎮守天地，護持乾坤，從不輕易現身。
數萬年都隻是傳說，誰也不曾親眼得見。
此番神獸現世，神界重現，本以為早已化歸天道的重矅神尊重臨世間，僅于九重天阙之上，素手一擡，就消弭了這場數萬年的紛争。
昔日神界明令，九合八荒内，累及生靈者，嚴懲不貸。此番四界混戰，殃及生靈無數，四界之主難辭其咎。樓逾、稷辛和司淵去天雷台各領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偏離昊不願受罰，數次強闖極天殿，意圖辯駁，重矅神尊不願見他，他竟故技重施，帶領妖族沖擊神界，被重矅神尊卸了妖力，鎮壓在神爻山。就連妖界也被降下神罰，千年之内一律不得飛升。
“這樣一個狂悖自負、目無君父之人，你覺得他還有出頭之日？”弦清斷言，“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有神尊壓着，他這輩子估計都要在神爻山終老了。”
弦微松了口氣，不過方才聽他說了許多素日未聞的事，心裡難免好奇，湊過來扯了扯人衣袖：“我都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弦微，這天界的事情我還都一知半解，難免考慮不周，鬧出亂子，你再同我多說說旁的事，讓我漲漲見識，那位神尊……”
弦清扯開衣袖，不悅的看了他一眼：“神尊也是你能随随便便打聽的？”
“好弦清，”弦微湊過來，讨好的笑笑，“你就跟我說說，大不了這次我去跟殿下認錯，就說東西是在我手上被搶了……弦清，你就跟我說說。”
弦清看看他，捋了捋衣袖：“這事原本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跟你說說也無妨。”
弦微一臉向往。
“這還要從十數萬年前說起……”
天地初開，生清濁二氣。清氣以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蘊，化生尊神，成于乾坤。尊神循天之道，演化六界，造生萬物。乾坤之大，宇宙無窮，後置六界之主分領六域，尊神統馭其上，由此禦九合八荒……
“當年，六位神君曆經重重考驗，才得以為神尊選中，成為六界傳承之人，神尊悉心教導，親傳親授萬餘年，才有後來數萬年天地安穩，六界興盛……”
“傳說咱們這位神尊，性子冷淡喜靜，常年獨居于神界至高處極天殿，極少走動。就連六位神君也很少能見到……”
“……神尊乃萬靈之主，彈指間可改天換日、移山填海……誰知遇天地演化之劫，神界動蕩，衆神隕滅，都以為神尊并衆神一道化歸天道，不曾想神界重現，尊神重臨，實乃衆生之福……”
“……猶記得那一日，形同虛無的神界大門陡然出現在九天之上，周圍神秘強大的符文浮于半空，恢弘蒼茫的氣息在六界激蕩，鳳鳴龍嘯，萬獸奔騰，無數道金光自下界乍現，穿雲破霧，光芒萬丈，照耀世間……”
弦清說的繪聲繪色，仿若親見，言行間難掩無法言喻的敬仰和膜拜……
*
春和景明，萬物競秀。樓逾如常帶着司命前往神爻山祭奠。此處景物繁盛，綠意蔥茏，絲毫也看不出此處原是一片焦土。
林中小築更是雅緻，于山深林密處挑出一角飛檐。
“如今這神爻山乃六界之中有名的仙山福地，靈氣充盈，仙氣蒸騰，到處都有傳說，說是在此山中修煉，就算是朝飲露，夕飲冰，仙力也會大有長進。對于凡胎□□，更是脫胎換骨的極佳之境。不知多少人擠破頭想到此覓幾滴仙露，一沾仙澤。”
司命将茶水煮上，不多時便有茶香溢出，靜谧間更添清幽，愈發沁心。
樓逾舉目遠眺，此間山巒跌宕，青峰林立，浮雲缭繞，恍若雲間幻境。他緩緩啟唇：“神尊親引天池淨水降下甘霖，自是非同凡響。”
司命替他斟好茶，重又将茶壺放回去：“離昊上神在此道是個極好的去處，養上數年，不僅那身傷沒有大礙，妖力也更勝從前。”
樓逾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回原處：“你想說什麼？”
司命臉上染了層無奈之色：“君上知道臣想說什麼，臣隻是為君上不值。當年神界隕落，仙界亦受重創，這數萬年，若非君上殚精竭慮，勵精圖治，焉有天界今日之盛？君上一心統一三界，重現昔日神界在時之榮光，功成之際，卻……”
樓逾面色如常，看不出半點情緒：“你很惋惜？”
司命歎了口氣：“臣不是惋惜，臣是覺得不公平。君上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卻要在天雷台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自開天辟地以來，天地間何曾施過如此重刑？當年六位神君的飛升雷劫，也不過才四十九道……”
司命難掩不平，卻又極力把握着分寸：“鎮方神獸現身，明眼人都知道這其中意味着什麼。君上日後若再要一統三界，怕是……”
司命将後面半截話閉回去，他知道對面的人能意會。
鎮方神獸隻受尊神驅策，六界之内無人可抗衡。隻要它們一日留在妖魔兩界，天界就不可能一統。
樓逾卻仍舊平靜：“有神尊坐鎮，統一與否，還重要嗎？”
司命有些意外，在樓逾心中，一統三界一直是他最大的心願，這數萬年他從未動搖過收服妖魔兩界的心志，可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摸不準這是他的心裡話，還是随口氣話。
“有神尊坐鎮固然好，但三界嫌隙已深，何況這一次若是沒有神尊……”
一道氣浪逼近面門，司命的聲音戛然而止。下一秒，那股積蓄的氣浪猛然散開，掀起他飛揚的長發。司命半天沒回過神，隻覺得渾身發涼，連骨頭縫都寒意森然。
樓逾仔細将旁側供奉的果子裡的龍眼揀出來：“你跟了我多少年？”他口吻平淡，毫無君主的架子。
司命緩緩回過神：“……自君上接掌仙界，臣便跟着君上，距今已三萬年有餘……”
樓逾道：“居然已經三萬年了？歲月這東西，你若不去計較，便不覺得長，可一旦計較起來，當真是漫長悠遠……神爻山如今這般光景，讓我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候，這裡跟如今無甚差别……”
司命随即跪下，展臂拜倒在地：“君上恕罪，臣失言。”
樓逾眼底深邃，不知看向何處：“你的确失言。你安樂的太久，以至于忘記了你的安甯因誰所有。”
司命不禁伏得更低。
沒人知道當初神界動蕩，衆神隕落，神尊化滅的真相究竟為何，隻是直覺那一定與這天地安泰相關。不為别的，隻為尊神在時，六界生靈共生，天下海晏河清。
樓逾口吻平靜：“他責罰我，便是認可我天君的身份，亦是昭示我與稷辛、離昊、溟侓等人并無不同。”
稷辛、離昊、溟侓等天地諸神皆受尊神之令執掌一域，隻有他，是因靈澤上神驟然隕滅，在三界大亂之時而自立為君。這也是他數萬年統一三界之基業無法更進一步的重要原因。
司命自知魯莽，再次叩首：“臣知罪。”
樓逾道：“但本君與他們之間的差距，卻不會完全消弭。當年神尊借天地靈氣封印神界，世間靈氣不昌，靈脈枯竭，稷辛等人皆隻有半神之力，如今神界重開，很快他們便會恢複全盛之力。而本君，與他們相較，卻遠遠不及。”
司命道：“神尊恩诏，準許仙界之人前往神界蘭台銀阙修習，蘭台銀阙乃神界修行重地，神尊此诏，足見對君上和天界的重視。”
樓逾道：“這恩诏并非隻頒給仙界，其他幾界選派之人想必不日便會送到神界。你心目中可有人選？”
司命道：“仙界佼者如雲，其中當以二殿下最為出衆。當年他在仙妖之戰中的表現有目共睹。”
樓逾捏着手中的龍眼，卻并無喜色：“那柄劍的确厲害，卻不知他是從何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