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注,水已經快積到台階上。院子裡的花草倒伏在水裡發黃變枯,然後從根部一點點腐爛。後牆上的裂縫似乎又延展了幾尺,重矅換了個更大的木桶在下方接着漏進來的雨水。
蕭珏提前把院子裡的水荷搬到廊下,但它還是被昨晚的大風折斷了。
他感到心神不安,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無涯,我想聽你上次沒說完的那個故事。”
房裡燭火昏暗,蕭珏緊緊摟着身側的人,整個人完全鑽在他懷裡,似乎隻有這樣,他心底莫名的不安和恐慌才會稍微緩解一些。
重矅和聲問他:“又睡不着嗎?”
蕭珏說:“我想聽你的聲音。”
重矅想了想,繼續道:“鷹受傷後,蛇吃掉了森林裡許多動物,并不斷蠱惑大家發動戰争。兔子跟鷹被戰火沖散,鷹開始在森林裡流浪。它流浪了很多年,連它自己都忘記了它曾是一隻鷹。後來,它在深山裡遇到了一隻獨來獨往的穿山甲,還被它當成最好的朋友。但突然有一天,鷹想起自己曾是一隻鷹……”
“還有嗎?”
“故事結束了。”
蕭珏覺得很突然,他甚至都沒有任何準備:“這就結束了?”
“從它想起來那一刻,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蕭珏似懂非懂:“那另一個故事當中,鷹是要離開了嗎?”
重矅說:“穿山甲不想讓它離開。”
蕭珏說:“它應該讓它離開。它是鷹,不是兔子,也不是穿山甲。”
重矅說:“但這是它最好的朋友。”
“正因如此,更不應該束縛它。否則,那不是跟兔子一樣嗎?”
重矅問:“你這麼想?”
蕭珏點頭,接着又問:“故事最後,鷹離開了嗎?”
“離開了。”
“穿山甲也同意?”
“……同意。”
“這是個皆大歡喜的故事。”
“嗯,皆大歡喜。”
今夜屋外很安靜,一點聲響也沒有。蕭珏感覺有些困了,頭抵着重矅的胸膛,很快就睡着了。
重矅輕輕摸着他的頭發,說道:“安心睡吧,睡醒就好了。”
他在他發間落下一吻,繼而起身出了房門。
門外一道薄薄的光幕将此處分隔成兩個世界。
重矅負手而立,看着屋外狂風肆虐,仿佛要将此間一切盡數撕碎。院中一片狼藉,高大的梧桐被連根拔起,天邊黑雲翻滾,擡眼望遠,洪水滔天。
一道靈光落在廊下,躬身行禮,是花蕪:“尊上。”
“其他人怎麼樣?”
“已經快醒了。尊上,此番動靜,恐怕不是普通幽冥……”
重矅道:“本尊都不着急,它道按捺不住了。”
花蕪有些擔心:“之前溟侓傳來消息,說是洪荒境内時有異動。如今,這些污穢之物竟膽大包天,敢冒犯尊上,花蕪擔心恐是封印之力日漸削弱……”
“他身為神主,可有應對之策?”
“溟侓曾召集神界衆人商議過加固封印一事,衆神都主張加固洪荒境入口處封印即可。”
“那幽冥道呢?”
花蕪道:“隻要洪荒境封印完好,照樣能困住幽冥魔。”
“溟侓是何意見?”
“溟侓也是此意。他說,幽冥魔最擅操控七情六欲,盡管它被封印在幽冥道,但在結界外仍能受其影響,與其冒險,倒不如此法穩妥。”
重矅道:“洪荒境封印無數邪魔兇獸,若是幽冥操控這些兇獸沖開封印,到時,神界如何抵擋?”
花蕪道:“花蕪一切聽從尊上之命。”
天邊悶雷滾過,迅速累積起的黑雲瞬間膨脹了好幾倍,若隐若現的雷電在其間奔湧。
花蕪察覺異樣:“尊上,來者不善。”
重矅化作一道金光倏爾沖出幻境,花蕪緊随其後,兩人從幻境掙脫落在船頭。
天空上,巨大的黑雲如翻滾的暴風,最終彙聚成一個偌大的黑色骷髅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睛,仿佛俯瞰世間一切。
“哈!”骷髅頭長長吐出一口氣,響起一個銅鐘般鈍重的聲音,“别來無恙啊,重矅。三萬年不見,你還是那副讨人厭的樣子。”
重矅道:“多年不見,比起從前,你道是退步了,竟也耍起這些小把戲。”
骷髅頭笑:“哈哈哈哈哈……你知道的,我對于碾死這些蝼蟻沒有一點興趣,這些年我唯一想碾死的,隻有你。”
重矅淡然:“這話你說了有幾十萬年了,沒有别的話可說嗎?”
“是嗎?我被你鎖在幽冥道都已經快忘了歲月。數十萬年裡,我被你困在方寸之間,日日夜夜受盡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不見天日,亦不見光陰流轉。”
“鎖再久,你也毫無悔改之心。”
“你是天地尊神,世間萬物法則的掌管者。你悲憫世人,為何不憐憫憐憫我?我雖是一團濁氣,可我也是天生地養,我也有感情,知冷熱,我也需要愛與呵護。你對我何其殘忍?難道我不是你護佑的衆生之一嗎?你鄙薄我,輕視我,難道這就是你們神所謂的衆生平等嗎?”
骷髅頭聲情并茂,以至于花蕪當真在思考它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