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懷按下他,緩緩道:“此事說來話長。諸位救過我們三人性命,理當知曉此事。這件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十七年前,林玄毅當時還是禁衛統領,是趙長意身側最信任的人之一。因為當年戚成芳之事,趙長意對戚林兩家一直寵信有加,還親自為林玄毅賜了婚,可謂恩寵優渥。可惜好景不長,林夫人過門一年,就因難産而亡。
但林夫人過世後僅半年,林玄毅便再娶,第二年就有了林長懷,且在三年内,連生三子。因為此事,禦史沒少彈劾林玄毅,要求重重懲處以正禮法。但趙長意覺得這并不是什麼大事,隻罰了半年俸祿便作罷。
這本來也算不得什麼,但不知從何時起,玄都城就開始流傳“林家麒麟子,一出天下驚”的歌謠,街頭巷尾,處處傳唱。
林玄毅趕緊将此事上報,趙長意卻是一笑置之,還說若林家真出了麒麟兒,日後必為國之棟梁,定要委以重任。本以為此事到此為止,可突然有一天,林玄毅發現一件天大的事,那就是他的幺子林長思的相貌,與當今國主趙長意越來越像。
初始隻是眉宇,漸漸的,五官、身形也越來越像,最後,兩個人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本不足為奇,可有之前的傳言,再加上這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通,林玄毅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便将林長思送去湖柳山莊,并讓他戴上帷帽遮去容顔,連近身侍候的人也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忠仆。
本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誰知偏偏有好事之人猜疑,各種傳言甚嚣塵上。加之當今太子趙琛昏庸,又縱容底下人犯了幾件羞于啟齒的大事,這一傳開,關于林氏的傳言再次洶湧起來,時時将林長思與趙琛并提,由此,既讓趙長意不悅,太子一黨忌憚,也惹得皇後母族不快。
林玄毅為打消趙長意疑慮,請旨去了邊境,将林長懷幾人盡數留在玄都,以安國君之心。誰知,此舉不僅沒有打消猜忌,反道更添了一條罪狀。他遠離朝堂,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幾年之後,跟趙長意自然嫌隙更甚。
為長遠計,林玄毅本已有辭官之念,但邊境動蕩,隻能暫時按下此事。誰知,戰事期間,竟有人趁他出城迎敵之時緊閉城門,緻其腹背受敵,全軍覆沒,城池大破。林玄毅奮戰,重傷垂死,音訊全無。但消息傳回玄都,卻是他叛主通敵,罪不容赦,當合族俱誅。
得人指點,林長懷幾人先一步離開,才僥幸逃過一劫,卻一路為人追殺,下落不明。林玄毅本來聚了些散兵遊勇奪回城池,打算将功補過,卻聽聞府中噩耗,悲憤欲絕之際,剿滅叛賊的大軍已兵臨城下……
聽過林長懷所述,姚從元整個人詫異不已:“就因為一個誤會?”
林長懷道:“于我們來說,這個誤會隻是小事一樁,但于一國之君來說,卻是動搖國本之所在。所以事情才會愈演愈烈。”
姚從元聽不懂這些,他隻是覺得奇怪,盯着林長思的臉看了又看:“林三公子當真與當今大業國主生的一模一樣?”
林長懷道:“一般無二。”
姚從元吸了口冷氣:“他不會真是……”
林長念喝道:“你休得胡說,長思是我們一母同胞的兄弟。”
姚從元說:“可這事是有點離譜。”
沈懷亭說:“這事顯然有人在背後搗鬼。如果林長思當真是林氏血脈,怎麼會有人造謠生事?有人肯定一早就發現了貓膩。”
林長思道:“這位仙君,你這是何意?我當然是林氏血脈,我……”
“你如果是林氏血脈,你爹就不會把你藏起來。”
“我爹是為了杜絕謠言。”
“你還不明白嗎?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正統繼承人的地位,所以,你跟你爹,你們林氏全族,都得死。”
林長思尖叫起來:“你胡說!”
“你爹以為把你放在湖柳山莊,遮住你的臉就能杜絕隐患,殊不知,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猜,在你去湖柳山莊之前,或許更早,就有人發現了你這張臉上的秘密,所以才會有那些歌謠。”
“我是林氏血脈,我跟國主相貌相似隻是巧合!”
“你自己信嗎?你們三人一母同胞,唯獨隻有你的相貌像極了旁人。”
“我……”
“還有,你爹再娶一事,也很奇怪。明媒正娶的夫人去世不到半年,甯可被禦史彈劾也要再娶,他很着急嗎?”
“這……這件事……”
“事情究竟如何,想必隻有林玄毅本人清楚。他把你關在山莊裡,讓你遮住面容,你難道就從沒懷疑過原因?”
“我……”
“也許你爹本來就有不臣之心,他隻是在找一個理由,等一個時機。現在,他等到了。”
林長思騰的站起來:“你胡說,我爹不是這樣的人!”
林長懷和林長念臉色也變得難看。
“如今他已據十數城,萬人之上,堪堪君主威儀。他口上說着不要,可終歸這一切都到了他手上。”
林長思怒道:“這是污蔑!你住口!”
“說不定,你們三個也隻是他牽制玄都的一步棋。”
“你……”
“好了,”劍拔弩張之際,重矅淡淡兩個字,制止事态惡化,“到底因何為何,不是我們操心的事情,等風頭稍微過去,我們會盡快送你們離開。”
林長思不好再動氣,隻能暫時作罷。
這時,沈懷亭卻話鋒一轉,感歎道:“林三公子,你誤會了,其實我并無惡意,我隻是看到你,想起一位故人。”
姚從元問:“你認識趙長意?”
沈懷亭道:“多年前有過數面之緣。不過我要說的故人,卻不是他。林三公子可還記得我?”
林長思細看他,搖頭:“我們見過嗎?”
“你幼時,我背過你,抱過你,牽着你買糖葫蘆,帶你放風筝,那時候,你才到這。”
沈懷亭伸手量了一下。
林長思明顯不信:“我從來沒見過你。”
沈懷亭笑笑:“你不記得我無妨,隻是莫要忘了不該忘記的人,他若是在天有靈,會難過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沈懷亭随口一問:“你師傅可同你提起過一位姓謝的仙君?”
林長思看看他:“前幾日,我還見過謝仙君。”
沈懷亭神色莫名:“那位謝仙君待你如何?”
“謝仙君十分親和,人又風趣,我們自然相處的極好。你也認識謝仙君?”
沈懷亭情緒莫名:“我跟他是舊識。隻可惜,前幾日我不得閑,沒有見他一面。沒想到,他走的這麼急。”說着,又自顧自笑笑,“想來,他如今應該變化很大,恐怕立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他離開前,可有交托你什麼?”
林長思道:“謝仙君叮囑我路上小心。”
沈懷亭沒再多問,隻是突然轉頭看向一側的林長懷:“長懷,你也不記得我了嗎?這些年,我雖從未露過面,卻也一直關注着你們。”
林長懷一頭霧水:“沈仙君?”
“看來是不記得了。”沈懷亭慘然一笑,“不過也無妨,看到你們平安健康,我就放心了。你在獄中吃了不少苦,傷勢如何?”
林長懷道:“多謝仙君關心,好多了。”
沈懷亭說:“你這傷得好好将養,别留下什麼毛病才是。你幼時……”他歎了口氣,“算了,不說了。好好休養幾日,别的都不必擔心。”
“多謝仙君費心。”
幾人起身,林長思和林長念攙着林長懷出門。重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動聲色看了一眼。
沈懷亭望着門口說:“我問過大夫,他這條腿傷的太重,就算治好,也不能正常走路了。”
重矅睫羽微動,默然放下茶盞。
紀惟生不敢相信:“城中有那麼多大夫,我多找些來給他瞧瞧。”
沈懷亭說:“盡力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