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從山下回來已經是第三日傍晚。
他去了一趟玄都,将趙長意結結實實抽了一頓,逼得他跑去衍天宗向蕭蓮舟求救,本想再去一趟雪玉之巅,可想到上次火燒衍天宗時,蕭蓮舟告訴他,衍天宗得以重建,乃是謝無涯數年苦戰之功,他又收手了。
一回來,他就去了後崖,青賦煮了醒酒湯給他送來。
蕭珏已換了身幹淨衣袍,坐在榻前給床上的人擦拭臉頰。
“喝了吧,會好受些。”青賦把醒酒湯遞給他。人雖不見醉意,但一身酒氣,老遠便能聞見。
蕭珏沒動,青賦隻好将醒酒湯放在旁邊,歎了口氣,離開了。
他不知道他還要守着那具屍體多久,他隻是隐隐覺得,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自從那件事後,蕭珏性情大變。
短短七年,從仙門人人稱頌,無不敬仰的扶華仙君,變成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戾火老祖。霄雲山成為仙門口誅筆伐的對象,同時成為被修仙正途排除在外的仙門敗類窩點,四方異道之人慕名而來,為“戾火老祖”搖旗呐喊。
他和謝爻這些年想方設法想把這群人轟下山,但事與願違,人越轟越多,眼看着一個名為“戾火宗”的門派在他們眼皮底下長了起來。
他不僅經曆過妖魔之戰,更經曆過兩次魔宗覆滅,他在衍天宗那麼多年,雖然不問世事,卻比誰都清楚那些宗門長老們的想法。更何況,如今蕭珏跟蕭蓮舟之間還橫亘着無法彌合的嫌隙。
這不是個好兆頭。
沒有人知道蕭珏為何突然與衍天宗決裂,外面傳得最廣的,無非是二人為争奪衍天宗主事之權生隙。
這可真是扯淡。
可比起鋪天蓋地都是衍天宗的醜聞,這個由頭顯然更合适。
青賦無法評估蕭蓮舟對他這個叔父有多少感情,但他猜,定然不多。
至于蕭珏,他想,若蕭蓮舟與他沒有這層關系,那麼隔三差五挨鞭子的就不僅是趙長意了。
青賦仰天長歎,若是早知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他甯願蕭珏從來沒有将那個人帶回來過。
……
後崖上的燈一直亮着,蕭珏坐在床邊給人念書,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一遍接一遍。
雲照聽的耳朵疼,要不是這個人還有大用處,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從沒見過如此蠢笨之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準确無誤的踩在他的雷區上。
明知道仇人就在衍天宗,卻隻會整日抱着一具死屍神神叨叨。明明能操控焚盡一切的幽冥業火,卻隻拿來燒這幾座荒山。追随的門徒已經湧到山腳底下,隻等他振臂一呼,掃平修真界不過覆手之間,他卻發癫将人全部轟走。
雲照想,這真是個萬年難遇的蠢貨。
換作旁人,有這些手段,衍天宗不知血洗了多少回,蕭蓮舟的骨頭隻怕都能敲出響了。
可這個蠢貨,還在念勞什子“武陵人捕魚為業”。
你說他癡情吧,他該幹的一件也沒幹。
你說他不癡情吧,他又把那具屍體當成寶貝。
雲照時常在想,能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也該他重矅倒黴。
不過他的報應,遠不止于此。
聽着武陵人在耳畔不知來來回回多少次,聲音終于戛然而止。
一陣細碎的動靜後,珠簾脆響,人走出來,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雲照開門見山:“兩日後,會有神使分赴各界接引,你若真打算去神界,需得提前準備。”
“多謝。”
謝什麼?該說謝的是他。若不是當年渝占亭死後,他鬧出這麼大動靜,他也不會疑心他跟謝無涯的關系。他怎麼也沒想到,在蕭蓮舟背後,竟然還藏着一個人。對于重曜來說,或許蕭珏跟其他人并無不同,不過是他萬千劫難中一個匆匆過客,可于他,卻是絕佳的工具。
“這個你拿着。”他将一個錦帶扔過去,蕭珏接住,打開,裡面是一顆渾圓的珠子。有别于夜明珠的晶瑩剔透,而是從内裡透出一股曆經歲月的古樸。
這東西,有些眼熟……
雲照叮囑道:“神界那種地方,我就不去了。這東西可與我傳音,你若遇到難處,說與我便是。”
蕭珏有些迷惑。
傳音?
傳音珠嗎?
他記得渝占亭從前送過他一枚珠子,也是用作傳音。
似乎與這顆,十分相似。
隻是後來,他傷透了他的心,那枚珠子便被他拿走了。
他越看越覺得像,“此物……”
“此物是我心愛之物,”雲照強調了一句,“隻是借給你,要還的。”
若不是神界那地方他不好輕易涉足,他斷不會将此物交給他。
蕭珏摩挲着掌心的珠子,想來是自己記錯了,“我會保管好。”
“還有,斬鋒不能再用,在神界容易露出馬腳。我先替你保管一段時間。”
蕭珏毫不猶豫的将斬鋒遞給他,雲照收入袖中,順手又遞給他一柄銀色長劍,“暫時先用這柄。”
蕭珏将劍收好。
雲照說:“混進去不難,難的是進去之後你打算怎麼做。”不是他多嘴,以他對面前這個人的了解,他能想到的法子一定吃力不讨好,這個人似乎天生就不懂什麼叫以智取勝。
蕭珏果然沉默,他對神界完全陌生,要找一位不知尊号的神君猶如大海撈針,他想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挨個挨個的問,隻要肯下功夫,也肯定能把人找出來。
雲照對他不報任何希望,“算了,等你到了神界再說,法子我幫你想。”
“多謝,”蕭珏感覺自己遇到了貴人,這幾年,這個人幫了他很多,如果不是他,興許連阿潇阿苑都保不住,“你我萍水相逢,趙先生卻處處為蕭某考量周全。”
雲照道:“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不是幫你,我是幫我自己。”
“話雖如此,蕭某仍不勝感激。若此番一切順利,先生今日大恩,蕭珏銘記于心。”
雲照覺得,其實人笨點也好,能給他省不少事,“非是我要潑你冷水,你可有想過,就算你當真尋到那位神君,若他不肯幫你,你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