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

修羅一事已基本告一段落，稷辛回到魔界，以雷霆手段将潛藏的修羅餘孽進行清洗。屠寂與修羅勾結，被押上天界受審，鎖入重獄。

重矅自羅刹之地回來，沉睡至今方才蘇醒。花蕪和司淵來過數次，稷辛也來過多次，溟侓亦求見過多次，但都被以無事不得相擾為由阻隔在外。

躺了三個月，重矅精神才稍微好些，夜裡，他想出去走動走動，小蓮便扶他到雲亭附近。這裡離下界最近。尋日神仙們都不愛來此處，怕沾染塵緣，有礙仙緣。

重矅憑欄遠望，身形頗有些單薄。小蓮忍着沒有說起修羅一事的處理後續，他實在不想再用這些事情去打擾他。不過重矅明顯放心不下，還是問起這件事：“稷辛這段時間如何？”

小蓮趕緊說道：“尊上放心，稷辛上神在魔界處理修羅一事幹淨利落，大快人心，神魔兩界對其頗多溢美之詞。至于稷辛上神的身世，神主已經昭明六界，稱此事尊上早已告知，六界皆稱頌尊上仁心厚德。”

重矅并不在意旁人對自己的評說：“當年為隐瞞稷辛身份，神魔兩界關于此戰的記錄悉數封存，了解此事詳情的人并不多。如今曝光于世，大家對此事沒有真切的感受，想必也會更寬容。”

“尊上當日在羅刹地親自為稷辛上神證明，沒有人會質疑尊上。”

“他不要受到此事的影響就好。”

他見過太多，太明白哪些事會輕易就摧毀一個人。一個人要強大到何種地步，才能真正做到不懼流言，不畏世俗呢？

凡界處處煙火，燈火璀璨，滾滾紅塵繁華熱鬧。

“今日凡界是什麼日子？”

“是上元節。”

“難怪焰火如星雨。”

重矅突然想起被他寄在無魅之林的阿潇和阿苑，不知他們在陌生的地方可還習慣，可會怨他将他們送到一個舉目無親的地方？也不知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小蓮默默退下。重矅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疲累，便在旁邊坐下。

紅塵喧鬧，他聽見有小孩嚷着要糖葫蘆吃，也聽見有小孩在争誰的花燈更漂亮，還聽見攜手同遊的夫婦在談論河上的美景，樂融融的歡笑聲落在耳裡，一派安樂祥和的景象。

他擁着厚重的披風，不知不覺竟睡着了，夢中，自己提了隻花燈在街頭賞玩，街頭巷尾好不熱鬧，突然有人攔住他，伸手抓住他的花燈……

重矅心頭微動，從夢裡醒過來，卻見面前立着一人正捏着他的披風。

什麼時候來的？

他怎麼毫無察覺？

那人眼圈紅紅的看着他，似乎是哭過。半晌才回過神，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披風蓋住他露在外面的手，很輕的，又似乎哽咽了一下說道：“……外面涼，在這裡睡覺會生病的。”

重矅看着他，沒答話。

那人緊皺着眉頭問他：“你生病了嗎？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看大夫了嗎？吃過藥了嗎？”

重矅回答說：“……沒事。”

“……哪像沒事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啊？讓你幹很多活……幹很多活也是會累病的……”那人斷斷續續的說着，眼光閃躲，氣息紊亂，沒有一個字敢看他的眼睛，因為他自己已經快要被控制不住的悲傷淹沒。

重矅微微直起身子，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吓人：“……你叫什麼名字？在哪位神君座下當差？”

人微微頓了一下，慢慢跟他拉開一個正常的交流距離，“我……我在星瀾神君殿裡當差，你……你叫我阿玉就行。你呢？你在哪位神君座下做事？”

“……我不在任何神君座下做事。”

那人默了一瞬，眼底似乎更加黯然了幾分，他轉向下界，很輕的問他：“……你在看下界的燈會嗎？”

“很熱鬧。”他睡得有點久了，耳畔需要一點熱鬧。煙火缭繞比冷冷清清會更讓他安心。

看了一會兒，他感到有些倦了，人慢慢又偏過去。

“……我送你回去吧，這裡風大。”

重矅擡了下眼睛，同意了。阿玉将他扶起來，重矅走了幾步，就朝地上倒去，阿玉一把扶住他，人撲在他懷裡，比他還高的個頭，卻輕飄飄的。阿玉問他：“……你住在何處？”

“雲橋盡頭，蓮池深處……”重矅似是疲倦到了極點，睡意襲來，伏在他肩頭沒了動靜。阿玉唇角微顫，緩慢的将人勒進懷裡，把頭埋進他頸間，沒聽到任何動靜，隻是身子起伏的厲害。

半晌，他才擡起紅透的眼睛，把人抱起來，朝着雲橋的方向去。他覺得他更輕了，就像一蓬随時都會散去的霧。

一路未見來往之人，至蓮池深處，才隐見梧桐樹下一座幽清小院。蓮池頹敗，枯葉遍地，無盡的蕭瑟荒涼。

阿玉将人抱進房間，褪下他身上厚重的衣物，将人放進錦被裡。又起身阖了門窗，用靈力将室内升溫。他挨着床榻坐在地上，趴在床頭靜靜注視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