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冥道出來,乃是無邊無際的混沌之地。
黃沙漫天,亂石嶙峋,一片荒蕪,獨屬于此地的猛禽巨獸肆虐猖獗,帶起無數沖天飓風,攪得天昏地暗,嗚咽咆哮之聲,響徹天際。
巨獸藏在暗處逡巡,猛禽在高空盤旋,每一雙眼睛裡都射出瘆人的精光。
重矅獨行其間,走的很慢,像行将就木的老者,腳下虛浮無力,雙眸将阖未阖。一層薄薄的金光籠着周身,如夜行人破開迷霧的燈火,幽幽暗暗,不知幾時熄滅。
那層光罩替他阻隔外界的侵擾,卻無法彌補他神力的虧空。金光在風沙的消磨中忽明忽暗,周遭施加的威壓也越來越強。
視線裡早就一片模糊,黑暗鋪天蓋地洶湧而來,仿佛要将他徹底淹沒。
他完全憑靠着直覺往前走,意識在混沌中僅靠本能掙紮。
他聽到天地初開時的九天雷動,看到洪荒大盛時期的無序混亂。
天裂地崩,依混沌而生的魔物不斷從裂縫中爬出,天火和洪水席卷蒼穹,巨獸和魔物盤踞天地,萬靈枯寂,一片黑暗。
他聽見響徹寰宇的嗚咽悲鳴之中夾雜着童稚之聲,咿呀不清的語調蓋過了此起彼伏的長嘯。
歌聲飄過漫卷原野的大火,渡過一望無際的洪浪波濤,穿過巨獸肆虐的屍山血海,于萬魔嗜血的眼光中高高飛揚。
童音清澈空靈,洞穿層層迷霧,有原始粗犷的歌聲相和,初始低吟淺唱,繼而聲聲如訴,字字泣血,慨然悲怆。
九州大地上一點心光如豆,追随着寂寥的歌聲于暗夜飄零,他聽到歌聲裡虔誠的祈禱,祈盼神明降臨。
無數聲音混雜在一起,歌聲忽遠忽近,他聽不清在唱什麼,又好像聽清了……
恍惚間,嘈雜之聲漸消漸隐,中有一個聲音越發清靈起來……
彎彎曲曲的湟湟河
流過了月亮坡
圓圓的月亮照坡頂
亮亮的星星枝頭落
……
重矅轟然倒在地上,如雪山傾倒,玉山崩塌。
整個洪荒境陡然安靜下來,風停沙止,死寂一片,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毫無動靜。
慢慢的,藏在暗處的眼睛一雙接一雙露出來,試圖探個究竟。
當它們發現這個人是徹底沒了動靜之後,整個空間再度陷入深深的靜默,片刻後,倏爾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歡。
無數接天連地的飓風漩渦拔地而起,直沖蒼穹,血色天空不斷裂變,赤雲滾滾,仿佛要傾瀉下一片血海。
猛獸在天空盤旋翺翔,長嘯不止,巨大的黑影都蓄勢待發的藏躲在飓風後面逼進,所有的眼睛都貪婪的盯着同一個目标,審視、權衡,而後心照不宣,乍然而起,無數道影子如利箭一般暴虐的撲過去,意圖将敵人撕個粉碎。
尚未近身,“砰”的一聲巨響,一頭煌煌巨獸從天而降,驟然落在包圍圈裡,血眸似火,殺氣騰騰,朝着四周爆發出一聲狂暴長嘯。
聲波蕩開,不敵的兇獸當場肝膽俱裂,四散而逃,旗鼓相當的留在原地伺機而動。
巨獸擋在重矅身前,與之僵持,大戰一觸即發。
重矅面色安詳,忽然,身下漫出冰淩,瞬間朝四面八方冰封出去。兇獸敏銳,立時察覺不對,掉頭就逃,冰封追着它們,連飓風也被頃刻封凍,逃命大軍浩浩蕩蕩而去,一時煙塵四起,蔚為壯觀。
巨獸盯着它們逃遠,直到了無蹤迹後,才馱起重曜,一躍離去。
*
兩年後,西川。
日頭西斜,倦鳥歸林。明明是初夏時節,周圍卻一片蕭瑟。
一輛馬車正緩緩從遠處朝城門駛來。駕車的随從一邊遠望一邊對車裡的人說:“主子,時辰不早,今夜咱們不妨在此處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馬車裡傳出一個溫潤的聲音:“到何處了?”
随從看清城門上方幾個斑駁的字:“西川城。”
“聽聞此處是以兵器鑄造聞名,尤其以鑄劍閣沈家的鑄劍術最為有名,就連修真界也有不少人慕名前來求劍。”
“主子一直想替小公子鑄一副弓箭,道是可以考慮此處。”
“進去看看吧,正好也能在城裡打聽打聽。”
馬車進城,許是時近黃昏,晝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冷清。馬車很快停在一家客棧外面,随從撈開簾子,一個月白長袍、形容清朗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兩人走進客棧,大堂空無一人,随從敲了敲櫃台,又高聲喚了兩聲,老闆才從櫃台底下爬出來,一臉誠惶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