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開始早出晚歸,教學堂裡那群小公子們練基本功。
謝閑忙着打通跟東海的商路,東海這位新上任的主君跟以前他接觸過的任何一位水族都不一樣,出奇的友好。這麼多年,他們一直想要的,不過是互不相犯、平等交易,原以為會費一番功夫,可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他認為是蕭珏給東滄城帶來好運,對他越發的珍視和喜愛。
今天,從晌午就開始落雨。
這是東滄解封以來,下的第一場雨。細雨如織,連院裡的芭蕉都綠了幾分。
傍晚,學堂的小公子們相繼被家中的馬車接走,管家儒伯親自過來說:“先生,城主留您一同用飯。”
蕭珏婉拒了。
儒伯又道:“外面雨大,那我安排馬車送您回去。”
見雨勢頗大,蕭珏點頭同意,往外走。
蕭蓮舟和單雲閣從謝閑書房方向過來,蕭珏看到他們,面無表情的走過。蕭蓮舟的視線在他身上莫名停頓了幾秒,單雲閣說:“聽說謝閑招攬了他,如今在謝家族學裡當先生。”
蕭蓮舟瞥着蕭珏的身影,看起來不太在意:“是嗎?”
單雲閣嘲弄道:“教一群幼兒耍耍刀劍,真不知道謝閑養這種閑人做什麼?”
“走吧。”
蕭珏走出門口,張望馬車,瞥見對面立着一個人影。
梧桐樹下,撐着一柄蒼灰色的傘。重曜等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像一座沉默的峻山,就那麼站着,神色耐心又平靜。
蕭珏心急跳了一下,顧不得駕着馬車過來的儒伯叫他,快步走進雨裡,奔向他的愛人。
重曜将他接進傘下,蕭珏拿一張沾着雨水的臉望着他:“這麼大雨,你怎麼來了?”
重曜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我忘了有馬車會送你。”
蕭珏試探着問:“……有馬車,你就不來了?”
“還是要來的。”
蕭珏眼底漫開笑意。
重曜将手中另一把雨傘遞給他,蕭珏撐開,兩人并肩走進雨中。
蕭蓮舟和單雲閣後一步出來,看到儒伯的馬車,單雲閣說:“謝閑還算識相。”
蕭蓮舟的視線卻被拉遠,穿過層層雨幕,捕捉到兩個同行的身影。
兩人慢慢的走,雨淅淅瀝瀝的落在傘上。
蕭珏絮絮跟他說起學堂的事情,“……大多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家中嬌慣,怕苦怕累,又分外頑皮,總喜歡捉弄人,以前道也見過頑皮的,卻也不像他們這般精力旺盛……”
重曜靜靜聽他說。
“……今日在院中習馬步,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稱累倒了一地……”
“……大抵我不适合做先生……”
“……我若教不會,不知謝閑可會賴我的酬勞?”
“……”
從城主府那條街過來,天慢慢放晴了。
街上沒什麼人,路過一家兵器鋪子,蕭珏莫名多看了兩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重曜問他:“要進去試試嗎?”
蕭珏搖頭:“我沒什麼需要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重曜帶他走進鋪子,老闆親自過來接待。
重曜問他:“要試哪一個?”
蕭珏指向一張長弓,重曜看向他,蕭珏就指向邊上的長劍:“……這個吧。”
重曜讓老闆拿些好東西出來,老闆對他有印象,心領神會,也知道他是個識貨的人,将他們領進後院,挑了鋪子裡最拿得出手的幾張弓給他們試用。
看到這些,蕭珏有些難為情,随便拿了一張弓,對準對面的靶子,射了一箭。羽箭擦着靶子飛開。
蕭珏說:“……我箭法不好,用不上弓,走吧……”
重曜卻不急着走,從中仔細挑了一張墨色長弓遞給他:“試試這個。”
蕭珏接過,滿心都是後悔,後悔不該進這鋪子。他拿起一支箭,再次開弓,竟有些吃力,似乎有一道禁锢阻止他拉開。不等射出,重曜從身後環住他,握住他開弓的手,往上擡了些許。蕭珏身子微僵,聽他在耳邊說道:“專心些。”
重曜伸腳将他的腿别開,“怎麼連射箭姿勢都忘了?”
重曜身上的清香圍攏過來,蕭珏一顆心胡亂跳起來:“……許久不曾練習過,有些忘了……”
“忘了就慢慢記起來……”
重曜握着他的手,對準靶子,拉開弓箭,咻的一聲,正中靶心。
老闆若有所思的看着靶面,頓了一下,這才上前稱贊他的箭術。
蕭珏選定這張弓,重曜讓老闆包起來,付了銀錢。
臨走前,老闆捧出一桶羽箭對重曜說:“客官,這原本是一位小娘子給她夫君鑄造的弓箭,如今過了六萬多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今日我将這弓箭賣給你們,還望客官善待,也算不辜負那小娘子一番心意。”
重曜拿起一支羽箭看了看,箭頭處比尋常羽箭多了倒刺:“這副弓箭不像是出自東滄的鑄造師……”
老闆解釋說:“因為圖紙、材料均出自那位小娘子,她說她夫君是要戰場殺敵,所以殺傷力是第一位。”
“有心了。“
買了弓箭,重曜又繞道去了一家點心鋪子。
重曜走進來,夥計笑盈盈的将早已備好的兩隻錦盒遞給他。
蕭珏看到旁邊拽着大人衣角要點心吃的小孩,竟莫名紅了耳尖。
一路走,蕭珏腦袋裡很亂,莫名想起一些幼時的事情。其實那些記憶已經很久遠了,這一刻,卻又無比清晰。
“……你是第一個會給我買點心的人……”
蕭珏無意識說了一句,重曜停住,看着他。蕭珏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窘迫和局促同時洶湧起來。這種話,竟然從他口裡說出來……實在與他三百多年的閱曆不相稱。
他躲開重曜的視線,卻清晰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也許,我記錯了……”他語無倫次。
他感覺重曜似乎是看了他一會兒,一隻溫熱的大手落在後頸上,就像一顆心被包裹住。他以為重曜會說什麼,但他隻是說:“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