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處并沒有出任何意外,但誰也不敢松懈下來,這個謊要維持下去,就必須不斷用一個又一個謊言來圓,可究竟能維持到哪一天,誰也不知道。
自打那天起,蕭珏覺得,重曜冷淡了許多。
其實也不是他冷淡了,是在東滄城這段時間,蕭珏習慣了他的溫柔體貼,習慣他抱着自己低語輕笑,而忘記了他原本就是冷冷淡淡的。
夜裡,蕭珏說想去夜市走走,重曜沒有拒絕,隻是人很沉默,一路都沒說話。
蕭珏努力找話題,可他本就是個不善言辭之人,剛起的話頭,三兩句就沒了後文,但他還是努力去跟他搭話,争取他們之間的沉默不會太久。
街上行人很多,東滄曆來貿易盛行,很多年前就已經是不夜城。
與東海的生意看起來很順利,鋪子裡随處可見産自海底的珍珠、珊瑚,還有各樣未經雕琢打磨的寶石。東海擁有豐富的資源,卻缺少技藝精湛又别具匠心的工匠,因此與東滄城的合作原本就是互利。
七夕将近,城中早已升起各樣的花燈,他們擅長營造氛圍,将原本獨特的一天拉長至半月,甚至整整一月。人們亦享受這樣熱鬧又繁盛的氣氛。
來往的行人,無論男女,亦或老幼,大多提着一盞燈。
無論是海貝燈、珊瑚燈、琉璃燈,還是其他各式各樣的燈,小小一簇光亮彙聚成一大片燈海。
重曜看着男男女女臉上的笑容,亦有小孩子提着燈咧開嘴笑。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似乎得到一點難得的安慰。
耳畔半天沒有蕭珏的聲音,重曜環顧四周,發現人早已不見。
他立在紅塵喧嚣之中,隻覺得孤寂鋪天蓋地而來。
他望着璀璨燈火,目中死寂,悄然消失在原地。
本想回神界,但一想到回去之後,很難再下定決心下來一趟,便折去了東海。
雲淮對他的到來欣喜不已,撂下手頭上一切公務打算陪他重遊故地,但重曜似乎并無此意,整日待在宮殿裡,很少走動。
待了三四日,雲淮也看出點端倪,每日處理完公務便來陪他閑坐說話。
他在下界多年,總有說不完的趣事兒,重曜有時附和着笑笑,但多數時候反應都十分平淡。雲淮也不介意,每日還是雷打不動的過來,但說書的、唱戲的,變戲法的,耍雜技的……流水般在水晶宮進進出出。沒兩日,重曜覺得吵鬧,讓雲淮把他們都送走了。
他又搜羅了許多奇珍異寶,送來供他賞玩,但重曜對這些壓根不感興趣。貝殼寶箱放了滿滿一屋子,他從來沒打開過其中任何一個。
這天,重曜聽見金鱗池方向傳來鼓聲,正臨窗望着那個方向出神,跟前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你是誰?”
重曜回頭,隻見一隻粉粉嫩嫩的糯米團子立在跟前,扣着小手,眼巴巴的望着他。
見他不說話,糯米團子左右看看,軟糯糯的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孩跑進來?我們在玩捉迷藏。”
重曜沒答話,糯米團子就自己在殿裡找,連坐榻底下都找過了,什麼也沒找到。
糯米團子累的夠嗆,自己跑去茶案倒水喝,看到旁邊的點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鼓起勇氣,準備跟重曜讨一塊,重曜先道:“吃吧。”
糯米團子圓溜溜的眼睛一下睜大,小心翼翼拿了一塊,放到嘴邊咬了一小口。似乎味道很好,讓他立馬彎起了眼睛。
重曜看着他,莫名想到了蕭珏。
糯米團子吃完一塊,有些意猶未盡,但還是忍住了。
他主動問重曜:“你是誰?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重曜說:“我是這裡的客人。你呢?”
糯米團子說:“我叫阿珩,我爹爹是東海的大将軍,他非常非常厲害哦。”糯米團子一臉驕傲。
重曜擡了擡眼:“今日他在金鱗池演兵?”
糯米團子點頭。
重曜走過來,把點心遞給他。
糯米團子歡喜的又拿了一塊,跳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甩着兩條小短腿,津津有味的吃着。
重曜在旁邊坐下,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你爹知道你跑出來嗎?”
糯米團子說:“我是偷偷溜出來的,爹爹不讓我亂跑。”
“你該聽他的話,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糯米團子說:“我不怕,爹爹會保護我。”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重曜問:“萬一,他保護不了你呢?”
“不會的,我相信爹爹一定會保護我。”
“他是大将軍,要是他在你和其他人之間,選擇保護其他人,你怎麼辦?”
糯米團子怔怔看着他,慢慢反應過來,一下哭出聲來。
“嗚嗚嗚嗚,你是壞人……”糯米團子扔了手上的糕點,跳下來,抹着淚跑走了。
重曜望着門口,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簾,哭聲越來越遠……
忙完公務,雲淮如常過來。進門,就聞到一股酒氣。
重曜坐在桌案跟前,一隻手支着額頭。
雲淮走過來,左看右看,整個殿中隻他面前一壺酒。
他的酒量雲淮是知道的,千杯不倒都算是謙虛。
于是,他又讓人送了幾壺進來,打算陪他喝個痛快。
雲淮給他倒酒:“上一次我們坐在一起喝酒還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謝大哥,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跟你喝酒,當時真被你吓到了,我那時就在想,一個人喝酒怎麼能跟喝水一樣?跟你喝那一回,我整整三天不省人事,你說,當時是不是故意灌我?”
雲淮忍不住笑了。
重曜掀起眼皮,一臉茫然:“你說哪回?”
雲淮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仰頭喝了手中的酒:“你不記得也很正常。但我知道,你要是喝酒,鐵定是心裡不舒坦。有什麼不開心的你就說出來,别一個人悶在心裡。”
重曜支着頭,眼神失焦,不知在看何處:“沒什麼不開心的……”
“别騙我了,”雲淮看着他,無奈道,“你這人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能從東滄城來找我,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難得。說吧,是不是為着王瑛的事兒?我知道你那天是故意放狠話,我還能真把你以前的同袍給刀了?人呢我已經放了,隻要他們以後别在東海惹事,我不會動他們的。”
重曜擡眼,微微啟唇,輕輕吐出幾個字:“懷亭,多謝……”
聽到重曜喚他之前的化名,雲淮心裡泛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他趁機假裝玩笑道:“謝什麼?别忘了,沈懷亭跟你那可是拜過天地的正經夫妻,哪有夫妻之間這麼生分的?”
重曜道:“這事你還記着呢?”
雲淮笑說:“我活了幾千年就成這一回親,可不還記着嗎?說起來,咱倆還沒洞房呢,你說我虧不虧啊……”
邊說,他邊留意重曜的反應,見他不像往日那般抵觸,便接着打趣道:“來都來了,要不你就留下,咱們把之前沒辦的事兒辦了?以後咱們就在東海做一對神仙眷侶,如何?”
重曜看着他,雲淮就笑:“跟你開玩笑呢。喝酒。”
重曜也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灌進嘴裡。
雲淮立馬給他斟滿,狀似随意的問起:“你來東海,蕭珏怎麼沒跟你一道?”
重曜撐着額頭,說道:“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們不是天天都待在一起嗎?”
“也許,他并不是真的想跟我待在一起。”
雲淮看看他:“你們……吵架了?你跟他還能吵起來?”
重曜沒應。
雲淮捏着酒杯,笑問:“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喜歡他哪點?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活潑一點的性子……”
重曜道:“都行。”
“什麼?”
“隻要能陪着我,都行。”
雲淮看着他:“……謝大哥,你不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