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七年,京師。
炎炎暮夏,落日熔金。
夥同一幫纨绔在外面浪了一天,平遠候府小候爺衛東陽踩着晚霞的餘輝,回到長公主府,才走進朝陽殿,就見他娘明成長公主李眉,好像在偏殿裡見什麼人。
衛東陽也沒細看,隻把手上的馬鞭扔給身後打小跑跟着的小厮方青,轉身去了後殿,等他換好家常衣裳出來,偏殿裡的人已經走了,殿内,唯剩公主李眉手搭着倚枕坐在錦炕上,眉頭微皺臉沉沉的。
身為長公主,驸馬都尉平遠候爺又執掌三軍,長公主府由此,那是一年到頭門庭若市,李眉見人不稀奇,但見完人後,如此這般心緒模樣,卻到是萬分稀奇了。
衛東陽看得挑眉,上前走到炕沿,抽了骨頭似的往炕上一倒,賴進公主懷裡,懶洋洋開口問他娘親:“這是誰來惹娘不高興了?”
“也不過來先見見外客,就換了衣裳……”環手摟住寶貝兒子,公主一笑,隻收了臉上的愁思,也不回衛東陽的話,隻撫擡手上衛東陽的肩背,關心問他:“今兒又是去哪裡鬧了,這早晚才回來……”
看自家娘親不說,衛東陽也不強求,聞言隻一撇嘴,不爽道:“……跟李丹江牧謝玉他們去城郊牧場跑馬了呗,李丹今兒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匹神駒,我的流光可叫他比下去了。”
衛東陽口中所說的李丹,乃是晉王李炎之子,與他是打小一同長大的堂兄弟,李炎、李眉同當今聖上安平帝李益,都是太後張嫣所生,因張太後偏疼小兒子,是以晉王府的好東西經常多略勝公主府一籌,衛東陽也由此,養成了愛跟李丹争勝的毛病。
一看兒子挂了臉不高興,公主忙隻慣性哄人:“……趕好今兒陝甘總兵,從大宛給你爹爹送了幾匹寶馬來,娘讓他們都改在那邊馬廄裡了,一會兒用完膳,過去瞧瞧,看看有沒有中意喜歡的,要是有,娘讓他們都給你牽過來,養在這邊……”
“真的!!”
一聽家裡有了大宛名駒,衛東陽哪還坐得坐,一下子從公主懷裡翻身坐起來跳下榻,頭也不回的噔噔噔就往外就跑:
“……我現在就去!”
“慌什麼,飯還沒有吃呢……”
公主叫着趕下榻,伸了手去想要拉人,可惜哪裡拉得着,眼看衛東陽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時到隻怕他絆着摔着了,忙不疊回頭,疊聲讓随侍的幺兒小厮們趕緊跟上伺候。
原來當年明成公主下嫁平遠候時,先帝因疼寵女兒,便隻緊鄰着候府一牆之隔,劃地給她建了公主府,這本已是天大的恩典,然而不曾望衛候爺是草根起家,累軍功封候的将軍,隻把公主跟驸馬相處中,那些又臭又長的規矩教條看成浮雲,待公主府建成後,他看着猶嫌不足,隻暗地裡吩咐人推了兩府的圍牆,混不吝的将公主府和驸馬府直接合二為了一。
過後事情鬧出來,言官彈劾,先帝自是勃然大怒,隻把衛候爺宣進宮去臭罵了一頓,但罵完後,先帝卻也睜隻眼閉隻眼的讓事情不了了之了。
是以明成長公主府,是整個大梁所有公主府中,唯一跟驸馬府并成一府的宅第,隻是兩府雖并成了一府,但因占地太廣,兩府裡的人來往行動,依舊得坐車坐轎。
所以眨眼,待衛東陽領着串尾巴跑出正殿,行到前殿儀門首,早有門上機靈的小厮擡了轎來,要服侍衛東陽坐轎,衛東陽急着去看寶馬,哪裡耐煩,隻擡腿踹了腳跟上來的方青,疊聲叫他去牽馬,方青借着被踹的力道,佯跌到地上,反手抱住他的腿,涎着臉讨饒:
“我的爺,今兒候爺在呢……”
一聽衛候爺在家,衛東陽滿腔興緻,頓時萎了一增。
說來到不能怪衛東陽聞爹色變,實乃是李眉跟衛候爺成親了三十餘年,雖夫妻恩愛,卻隻得了他一根獨苗,因此,身為天之嬌女的明成公主,自是寵兒子寵得沒邊沒際,像如今衛東陽都過十五了,公主還隻舍不得讓他搬去候府的世子院問道堂自立,依舊隻把人攏在身邊,要衛東陽跟她同住公主府。
衛東陽叫公主溺愛成了個纨绔中的纨绔,衛候爺自是每每看到兒子不成材的德性就糟心,于是兩父子每回一見面,好好相處不了半柱香時間,就要吵架。衛東陽性子霸道頑劣乖張,加之又有公主撐腰,行為說話毫無忌憚,跟自家老爹吵起架來,每每說出的話,隻刺得人要吐血。
說,說不過,罵,也罵不過,衛候爺些年下來,吃虧吃多了後,便隻來個動手不動口,不論何事,但凡隻要逮着衛東陽不上進,都隻把人抓來堵了嘴,往死裡先揍一頓再說。
衛候爺是統領三軍的沙場将軍,一身蓋世武藝,衛東陽就是拍馬再練個二十年也趕不上,既然打不過,那也就隻能躲了,還好衛候爺身為驸馬都尉,又掌京師兩營兵馬,公務十分繁忙,整日不着家,衛東陽隻要不搞出什麼大事來,傳進他耳朵裡叫他知道,要避着人,倒是十分容易的。
細算來,可都有近小半年,兩府下人沒看到過衛候爺打兒子的場景了。
“掃興,不去了。你們過去,把寶馬都給我牽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