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到北境,路途約兩千餘裡之遙,商隊押着貨物,每日行路約六七十裡路,一整天走下來,人人都人困馬乏。
候府的馬車,配的是好馬,拉的行李箱籠也不重,若放開了走,随便就能輕松走上百裡,因此衛東陽坐在馬車裡,最開始的兩天,隻嫌商隊走得太慢,可等走上了七八天後,衛東陽終于遲來的感受到了出門在外的辛苦。
他生來沒出過京師,也從來沒在馬車上連着呆好幾天以上,因此不知道,原來一個人長時間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會是如此的煩躁難受,而這樣的煩躁難受,還要再持續半個多月以上,才能結束。
想着,馬車裡的衛東陽,難受的伸了伸了腿,扭頭朝坐在一旁的易明說:“……以後再出來,還是騎馬吧……總比這樣憋着好……”
易明搖頭失笑:“……騎馬可比這辛苦多了,一整天下來,人下馬時腿都打不直……再有拉行李箱籠的車也趕不上……東西不能帶,隻能将就着用客棧的,有時候錯過了路頭,還要風餐路宿……如今天氣好,爺才覺得騎馬好,可遇上那雨雪天氣,風刮在臉上,跟下刀子似的,爺哪裡能受得了……”
衛東陽聽了默然,也是笑自己得隴望蜀,看來人對于自己沒經曆的事,總是會是想象中對其美化,想着,衛東陽搖頭,易明看他心情似有不虞,想到商隊連着趕了十來天的路,細一算,該也要停下來休整歇息一天半天了,忙隻把話拿出來說給衛東陽聽,又道:
“…爺若覺得難受,回頭商隊休整歇息時,我和嚴子林陪爺四下去走走,跑跑馬,松松筋骨好了……”
易明計劃想得是很好,哪想過了兩日,商隊到了歇息休整的餘福客棧,卻隻遇上暴雨如注,不大的客棧在連天的暴雨裡,隻像似一葉扁舟,人别說出門,就是在房間裡,都隻怕雨水漫上來,把客棧淹了。
面對如此情況,易明嚴子林和方青都很緊張,左右不敢離開衛東陽半步,商隊衆人到是一臉習慣了的淡然,早起來吃過早飯後,修車的修車,喂騾子的騾子,同先前一樣,按部就班的該幹什麼就什麼,隻到中午用飯,不再是各自啃幹糧将就,而是殺雞宰羊,所有人隻在客棧大堂裡圍爐,熱火朝天的大塊吃肉,大塊喝酒聚樂。
難得如此天時地利的閑暇,吳钊自也請了衛東陽,單獨備了一桌小桌,讓大镖頭和領頭人陪坐,同衛東陽吃席。
衛東陽從來沒這樣跟人吃過飯,便也領了易明嚴子林應邀,隻他是吃個新鮮有趣,席間并不怎麼動筷,看他吃得少,吳钊和大镖頭也不如何勸他下箸,隻一邊喝着溫酒一邊散漫同他說話,聊些行商走镖路上的見聞趣事。
言談間,說到正下着的暴雨,易明嚴子林看商行衆人完全不在意、隻習以為常的樣子,忍不住好奇,拿話問吳钊和大镖頭,為什麼不擔心害怕,吳钊和大镖頭兩人聽了一笑,擺手道:
“……沒事,年年都這樣,每回走到這兒,要是遇不上這樣一場雨,我們反到要擔心呢……這是餘公的餘福,要咱們先苦後甜的……隻要在這裡淋了這場雨,等過幾日走到餘公祠,再去祠裡拜一拜,給餘公他老人家燒兩柱香,後面一切就萬事大吉了……”
商人們行商坐賈,常年奔波在外,多信奉于鬼神之說,隻到了地方,不拜當地的城隍土地,卻拜别路神仙的到是少見,易明嚴子林聽了失笑,隻問:
“餘公?…這是哪路神仙,怎麼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仙号……”
大镖頭不知衛東陽易明和嚴子林的來曆,為人又向來粗枝大葉,心直口快,聞言,心裡一緊的吳少東家甚至都來不及開口阻止,便看他大大咧咧一笑,直不愣噔朝易明和嚴子林道:
“……哦,就是明王徐恩公,為了避朝廷的忌,臨到浔陽幾個州府,凡說徐字,都說成餘……”
大镖頭此話一出,易明嚴子林都是面上一靜,吳少東家自覺兩人面前的空氣仿佛都凝滞了兩秒。想到易明嚴子林雖說隻是候府侍衛,但說到根上,到底還是朝廷命官,怕到不愛聽民間對明王的推崇備至,忙正欲開口,拿話來說,把話頭打岔開,席上坐了半晌,一直聽得多說得少的衛東陽,卻趕在他出聲前,先開了口,就着大镖頭的話,淡然的問大镖頭:
“這裡,已經快到浔陽府了嗎?”
“哦,還早哩,還尚有兩百餘裡地……”
“那這餘公到真是法力無邊了,如此遠的地方也能恩惠澤被,看來到了地方,我們也該去拜拜……”
“一定要去拜的,隻要拜過餘公祠,過浔陽三府,簡直如履平地……每回走活,隻要一到了浔陽,我們就最輕松了,晚上都能睡踏實覺……”
“為什麼?!”
“…嘿,那還能為什麼,浔陽三府的人自明王徐恩公去後,最恨的就是攔路劫道的路霸劫匪了,家中子弟,但凡敢有走上這條道的,一律宗族除名,打殺埋了浸池塘的……”
刀口添血的江湖漢子,說起殺人的話來,都不當回事,衛東陽聽了默然,心神隻有一瞬間恍忽,他想到了徐婉,心中暗想;
……徐英在浔陽三府百姓心中有如此聲望,不知她知道不知道。
……應該……是知道的吧?!
一思及此,數日來有意忽略情思愁緒,再次萦上心頭,衛東陽隻端起酒杯,悶了一口酒,大镖頭看他沉默,不再接話茁,隻道他富貴人家公子哥,不愛聽打打殺殺沾血帶骨的事,便也沒再多說,隻端了酒,轉頭跟領頭人推杯換盞起來,跟徐英有關的話題也就此打住了。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揭過了篇,哪想等衆人歇過兩日後,再次起程上路,随着離浔陽戈陽崇關三府越來越近,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的跟徐英有關的東西,卻越來越多。
客棧、飯鋪、路邊随處可見燃香祭拜的社石長生碑……讓人越看越是沉默,等到了大镖頭說的餘公祠,一切隻達到了頂峰。
餘公祠說是祠,不如說是個繁華熱鬧的小鎮,鎮上百業彙集,人群攢聚,道路四通八達,鎮中百姓皆冠餘徐兩姓,家家戶戶習武蔚然成風。
商隊路過幾家人戶門前時,衛東陽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簾,看到其在院中習武的子弟,雖使的兵器不一,但其招式路數,卻幾乎都同出一源,推其來由,簡直不問而知,衛東陽看得怔然出神,一直到餘公祠門口下車,才回過神來。
比起祠外的繁華熱鬧,餘公祠裡除了香火鼎盛,裡外卻是一片安靜肅穆,路上念叨了幾天早早備了香燭,說到了餘公祠要燒香的商隊衆人,一進到祠裡,個個都安靜了下來,隻有序上前,輪着依次到祠上金身塑成的餘公像前,磕頭朝拜。
待衆人拜完,衛東陽也領着易明嚴子林上前,點了三柱清香。
拜完餘公祠,在鎮上略休整了個把時辰後,商隊一行便又接着繼續上路,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餘公保佑,出了餘公鎮後,接連着十餘天的路上,不僅天朗氣清、陽光普照,就連先時路上,偶爾時不時總要出點問題的車馬走騾,都再沒病沒災,趕叫商隊一行後半程的路,順風順水,臨着比計劃的時間,還提早了兩日,到達了寒江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