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浸泡在水中,身體完全随波逐流,恍惚之際會仿若回到了母體,回到一個人的生命最本源之地。
姜玉弩在意識潰散時還在想,她生從母親的羊水裡來,死的時候則要被一片陌生且成分不明的“海水”帶走。
雖然兩者相差得有點遠,但起碼都占了個水,聽着也算是首尾相銜,循環着回到了生命起源。
而且,這片“海洋”裡還沒有生物。
這意味着她姜玉弩死在這。很容易變成整片水域内的唯一前生物,日後假若還有哪個倒黴蛋歪打正着,通過了那已經碎裂的“天空罩子”,也掉入這座不知道在“流星”摧殘下還能留下幾分面積的孤島,并且對方還同樣是個好奇心很重的探索派,那麼,對方就有很大概率會發現她漂在海裡的屍體,還可能會挖掘出基地廢墟裡其他白發孩童的屍體。
然後……然後對方可能會很困惑迷茫,心想——難道這裡是曾經有一個能水陸兩栖的物種嗎?
想到自己可能給别人帶去困擾,對人家的本地生物判斷造成一點混淆,姜玉弩竟覺得還挺有意思。
她都死到臨頭了,反而找回了一點性格裡天生帶的樂觀,被自己的聯想給逗樂,情不自禁咧開嘴,笑着嗆了一口水,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真奇怪。
怎麼人都泡在水裡淹死了,肺葉裡跟還有空氣在做循環似的,竟還能做到咳嗽呢?
姜玉弩一邊咳,緩解着氣管進水的不适,一邊覺得奇怪。
她咳嗽間又嗆到了些新的水入口鼻,一時之間咳得更厲害,仿佛肺都要被她咳出來。
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背後好像伸過來了一隻手。
那隻手輕輕提起了姜玉弩的後衣領,像提一隻小貓小狗或别的小小生物,肢體語言透露出某種僵硬與生疏,卻還是一闆一眼地把姜玉弩提至半空,又運至旁邊,再将姜玉弩在空中翻了個面,把姜玉弩緩緩平放回到了她沒再感受到有水流包裹四周的地面。
姜玉弩:“……”
姜玉弩在從水中被提起來時就睜開了眼,她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已經死了,上了所謂的天堂,還是她這條很硬的命竟然還活着。
在半空被翻面的時候,她看見自己身前身後啥也沒有,像是一團空氣在托舉她,提溜她,再宛若給一盤老式磁帶翻面一樣翻過了她。
不過憑着自己已經泡過了水的腦子,姜玉弩直覺推測,這位看不見的對象應當沒有惡意。
至少暫時沒有。
因為姜玉弩還沒被翻面前,臉朝着底下,看見自己正在被帶離一處積水形成的水窪。
那水窪正好積在一處四方包圍的台階之下,水淺淺沒過了最底層的台階,水位不高,可假如一個人是臉朝下,趴在積水裡并且身體難以移動半分,那麼一級台階高的水,就也會淹死人。
姜玉弩剛剛就差點在僅台階高的水中溺水了。
把她提起來的未知對象有種生硬但盡力的關心感,怕她再度臉朝下趴在哪動不了,特意讓她這回臉朝上躺到地上。
姜玉弩的力氣已在之前的逃離孤島與海中遊泳裡暫且告罄,她是真一動也不能動,全憑外力将她拎提擺放。
當結果看起來是好的時候,姜玉弩不是很在意别人做事的形式。
她仰倒在地上對着空氣說:“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空氣沉默:“……”
姜玉弩連動一下脖子都費勁,她懷疑自己腦子真的進了水,所以它這會兒才那麼沉,讓她感覺脖子都帶不動頭部的轉向,她便隻好努力活動雙眼,讓眼珠發揮出了它們的能動極限,目光四掃,盡量看清了她平躺姿勢下的視野内的一切。
這裡好像是一座神廟。
建築的具體風格,姜玉弩說不出來,那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她隻能憑着自己有限的昔日觀影及遊戲經驗,感覺這座廟宇比較偏西式,像是在一些幻想大陸上會出現的那種。
姜玉弩又對着空氣說:“請問這裡是天堂嗎?它看起來有點簡陋。”
人要活得樂觀一點,但又不能過于盲目樂觀,姜玉弩還是先大膽假設她确實死了。
空氣微動,流過耳畔的風聲中似乎多出了窸窣異響。
姜玉弩看着這座神秘建築的天花闆,她一面誠實發表所感,一面為自己的誠實道歉:“對不起,沒有故意要貶低這裡的意思,隻是我現在躺着,最多隻能看到這兒的天花闆,在我以前看過的影視劇和插圖繪本裡,天堂一般會連天花闆都是華麗的,還要做一些浮誇的雕花裝飾,而你這裡的天花闆比較……現代極簡風格,看起來就不像是我刻闆印象裡的天堂。”
空氣還是很安靜。
可莫名其妙的,姜玉弩直覺有誰在聽。
她認真闡述自己口出狂言評論這裡簡陋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很害怕這兒的主人生氣,有種拿真誠打敗一切的直率,還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獸。
又過片刻,姜玉弩對着保持安靜的空氣說:“如果我還沒有死,這裡也不是天堂的話,那請問,是你和你的建築救了我嗎?”
風隐約轉了個向,在姜玉弩平躺的身軀四周刮出一種萦繞感。
姜玉弩被風包圍了一小陣,若有所悟,說:“謝謝你。”
稀裡糊塗,莫名其妙的,姜玉弩竟然能和她看不見也聽不着回複的對象交流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挂在孤島荒山山頭的月亮,還有在箱凳上曾和她無言相對多個日夜的白發童屍二十二,姜玉弩都能跟他們說話,她好像特别擅長與不回複自己的對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