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長椅計劃作廢的姜玉弩安慰自己說,“作為一座文明程度還挺高的城市,晚上有這種規矩也正常。”
她今晚是睡不了公共長椅了,但她肯定不能不睡覺。
剛被城市協管機器人從椅子上禮貌請離,姜玉弩不得不另尋今晚落腳點的時候,她還心存過一絲僥幸,試圖借鑒自己在過去生活的世界中見過的一些“流浪經驗”,比如——借宿24小時開放的自助營業廳,投奔24小時營業的連鎖餐廳,尋找夜間也會亮燈的城市開放型建築,再不濟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橋洞,或者已關門店鋪的屋檐底下之類的。
姜玉弩想得挺好,實際上也就隻剩想得好。
夏特城裡倒是也有不少24小時開放的建築,存在24小時營業的自助服務廳和餐廳。
然而,它們當然無一例外,全都被劃歸在“公共場所”的範圍内。
姜玉弩走到任何一棟還亮燈開門的建築門口,不出三分鐘,馬上就有特别助人為樂的城市協管機器人朝她靠近,詢問她為什麼這個時間還一個人在外面行走,詢問她是否與大人走失,再問她是否需要夜間護送兒童回家服務。
姜玉弩被夏特城深厚的兒童關懷攆得到處蹿。
有那麼一回,姜玉弩還嘗試忽悠人工智能,她已經被接連攆了三回,試圖劍走偏鋒,在又一棟亮着明亮白燈的建築門口一臉正經,用最堅定的态度告訴機器人:“其實這裡就是我的家。”
夏特城的城市協管機器人統一香槟色塗裝,頭部是茶褐色的面闆,這位香槟色機器人足足沉默了三秒,茶褐的面闆上彈出一個問号。
“但是如你所見,這裡是一座城市公共衛生間。”香槟機器人說,“小朋友,你是想要說,這個公共衛生間是你的家嗎?”
姜玉弩:“……”不好意思,大意了,沒有想到外形看起來如此一塵不染的建築是個衛生間。
但姜玉弩天生心态好,臉皮也在孤島的風吹日曬月亮照中更厚實了。
姜玉弩戴着愛心帽衫的小黃帽子,眨着眼睛,一臉純真答:“是的,你也可以這麼理解,所以我需要進去,不需要去别的地方了。”
機器人認真聽完了姜玉弩的鬼話,透露出了一種人工智能能耐心聆聽任何神奇人類的沉穩。
但它十分堅持原則,聽完鐵面無私地說:“不可以,請不要與我開玩笑了,請盡快回到你的自己家。”
機器人可能把姜玉弩的話當做某種天真兒童與機器人的娛樂對話,它一邊攆走了姜玉弩,一邊不忘“撫慰”一名“天真兒童”的心靈,對她說:“不過,非常感謝你送給我的笑話,它很可愛,哈哈哈。”
人工智能發出了平闆的電子笑聲,将姜玉弩無情地攆跑了。
姜玉弩沒想到自己試圖投奔公共衛生間都失敗,她在被攆跑途中還在想,她要是改變策略,直接說自己需要進入使用一下廁所,然後趁機在裡面待一晚,是不是城市協管機器人就不會一味催着她快回家了?可其實也說不好,以夏特城的城市協管機器人對兒童夜間行動的管控程度,她還挺怕這執着的人工智能會直接在門口守着,甚至給她來個衛生間計時。
沒準一旦發現有兒童獨自在夜間的公共衛生間滞留過久,城市協管機器人會直接殺進來捉人,甚至可能直接替她報警了。
姜玉弩還是不敢挑戰人工智能的原則性。
所有露天的或者不露天的公共區域都不用再想,橋洞與已關門店鋪的屋檐也都屬于露天公共區。
姜玉弩一面躲着四處巡邏的協管機器人,一面在大街小巷中東鑽西探,哪裡的協管機器人少就往哪去,想找到一片受管控沒那麼嚴格的區域。
慢慢的,香槟色機器人确實在姜玉弩的視線裡減少了,她好像也逐漸遠離金酒街。
随着協管機器人越少出現,姜玉弩腳下的街道似乎越陳舊,前方的道路開始變得狹窄,道旁的路燈也從常明變成了半亮不亮,偶爾還有一盞燈在眼角光亮忽閃,感覺下一秒就要完全熄滅了。
姜玉弩敏銳覺察了空氣中的氛圍變化,她停下腳步,打量前方街道。
幾分鐘後,姜玉弩意識到她可能來到了所謂的“黑街”。
一座文明度再高的城市,也總有那麼一兩條街道,它們似乎被城市的整體發展進程所遺漏了,保留着破敗又落後的樣子,聚集了這座城市裡生活在最底層的一批人,組成一座城市光鮮亮麗背後的影子。
姜玉弩現在沒錢沒家沒戶口,還被協管機器人攆的沒辦法在正經公共場合睡覺,她隻對着這氛圍明顯不同于外間的街道看了片刻,踩着從愛心回收箱裡領來的大了一碼運動鞋的腳跟一擡,往街道深處走了進去。
風吹來一張花花綠綠的廣告單,被初入這條街的姜玉弩順手接住。
這張廣告單神似她過去世界中的“小卡片”,上面将多則廣告同時印刷到了一起,色彩鮮明而俗氣,一行“異能改造,強效增幅,歡迎緻電,價格公道”的文字印在了版面頭部。
姜玉弩掃了廣告單上面的信息兩眼,将它折疊起來拿着,繼續前行。
“黑街”在晚上出人意料的安靜,既不嘈雜,也看不見其他的人影,但姜玉弩每走過一個看上去黑洞洞的窗口,她直覺靈敏,感覺得出來某些窗口是真的空的,這裡有不少空屋,而某些窗口之後也是真的有人,對方正靜靜觀察着她這個外來者。
——也有可能是打探或審視。
姜玉弩過去直覺就強,從孤島離開之後,她感覺自己的直覺仿佛變得更強了些,不僅能品察空氣中的微妙氛圍變化,還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别人對自己是否有惡意。
起碼目前,就姜玉弩走進這條街道迄今,她隻感受到了被觀察,但還沒感覺到非常鮮明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