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放下筷子,眉頭微皺,認真道:“佩佩,這飯菜到底是哪裡來的?”
但她問出這句話時,心裡已經隐隐有了一個不想承認的答案。
自己在吃飯上向來随和,恐怕就連沈望都不一定知道她真正愛吃什麼,唯獨隻有……
見方宜表情嚴肅,謝佩佩慌張起來。
小姑娘心裡藏不住事,掩飾了幾句,便支支吾吾道:“是……是鄭主任讓我别告訴你。”
答案和她預想的一樣,一桌佳肴頓時沒了胃口。
方宜歎了口氣:“以後鄭淮明給你東西,都不要收。”
“鄭主任說,這算是賠禮。”謝佩佩總算想起他的說辭。本來她是不想收的,但如此溫柔英俊的男人請她幫忙,話裡話外也都面面俱到,她實在是推辭不了……況且,今天一早還發生了一件讓她震驚的事:
“方方姐,你知道嗎?鄭主任今天早上來找我們道歉了。”
方宜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道歉?給誰道歉?”
“就是給我哥啊,鄭主任好客氣啊,還提了水果和營養品呢。”謝佩佩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還是難掩驚歎。
當時鄭淮明态度極其溫和、謙卑,他提着東西走進設備間,說要為之前的事道歉。他的目光很真誠:
“上次是我誤會了你們,希望你們不要見怪。尤其是不該在沖動之下動手,沈先生,這些東西聊表歉意,希望你能不計前嫌地收下。”
話說得滴水不漏,就連能說會道的沈望,都沒能挑出什麼漏洞。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沈望隻好也客客氣氣地接受了這番道歉。
謝佩佩看得佩服不已。那夜兩個男人鬧得可謂慘烈,鄭淮明那麼受人尊重又清高的人,居然主動給她哥低頭了。而且神情中絲毫沒有不服或窘迫,反而依舊是翩翩君子,柔和真摯。
“鄭主任真是太厲害了,要是我肯定做不到。”謝佩佩聲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
方宜也不可置信,本以為兩人就會如此僵持下去,怎麼也沒料到鄭淮明真能做到如此……
可她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那些東西呢?”
謝佩佩答:“就在設備間放着呢。”
“先别拆,等從頒獎禮回來再說吧。”趕飛機在即,方宜來不及思考太多,隻能先暫時擱置此事,“你吃完去收拾東西吧,等會兒我們車庫見。”
草草吃了幾口午飯,方宜趕回辦公室拿行李。電梯門才剛剛打開,她就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腦子裡“嗡”地響了一聲。
鄭淮明就等在辦公室門口,大概是看到行李箱,知道她一定會回來。他換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黑色的夾克外套,不像平日那樣站得挺拔,而是斜斜地倚靠在門框上,看起來已經等了很久。
方宜必須拿箱子,隻好硬着頭皮走過去。
還沒等她開口,就見鄭淮明站直了身子迎上來,眼神裡有幾分急切和懇求:“我們能聊聊嗎?”
“我要去趕飛機,回來再說吧。”
方宜說的是實話,去機場路遠,她現在走時間也不寬裕。
她幾步繞過他,強行将辦公室的門拉開走進去。
天氣難得晴朗,冬日午後的光明媚而溫暖,透過走廊的窗子照進辦公室,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暈。
鄭淮明跟進辦公室,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她,忽而想到什麼似的,骨節分明的手停滞在空中。他聲音很輕,帶着半分嘶啞:“可你不是要走一周嗎?”
方宜蹲下,将行李箱放倒,拉開拉鍊,把錄像設備的充電線裝進去。她動作沒停,有些敷衍地應道:“嗯,差不多吧。”
她這一動作,大衣的袖子縮上去,露出了手腕。白皙的皮膚上青紫連成一片,過了幾天,淤血愈發深紅。
鄭淮明目光一沉,呼吸聲明顯重了幾分。他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注視着她的目光有些失焦,近乎低微:
“就十分鐘……行不行?”
方宜本能地感覺他不太對勁,但手機的鬧鐘響了,已經到了不得不出發的時間。她拉住行李箱,放緩了語氣:
“我是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
鄭淮明的反應有些遲緩,似乎花了幾秒鐘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的嘴角彎了彎,認可了這個理由,又提出新的方案:“那我開車送你吧。”
他自然地彎腰去拿行李箱。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去。”方宜之前沒發現,鄭淮明這人也有如此固執的一面。她沒有松手,行李箱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就要往外走。
沒想到,身材高大的男人竟被拽得晃了晃,方宜自認為沒有太用力,卻見鄭淮明踉跄了一下,伸手撐住一旁的桌沿。他閉了閉眼,臉色霎時慘白下去,微微躬下腰,似乎在承受巨大的不适。
方宜心下一驚,連忙松開行李箱,伸手去扶住鄭淮明。她的指尖剛觸上他的肩膀,就感到一陣濕冷,不知何時,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
她連聲問:“你怎麼了?”
鄭淮明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薄唇張了張,發不出聲音,隻餘下微弱的吐息。
他似乎輕輕搖了搖頭,想告訴她自己沒事。
可下一秒,他就迎面脫力地倒在了方宜身上。鄭淮明個子高太多,方宜哪裡接得住他,踉跄着退了幾步,後背重重地撞在堅硬的牆壁上。
方宜顧不上疼,盡全力環住不斷下滑的男人,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完全忘記了這個姿勢有多親密。
鄭淮明有短暫地掙紮,想要撐起身子,卻悶哼一聲,再一次倒下去。他的下巴嗑在方宜的頸窩,再沒有力氣動彈。
“我和他道歉了……”他的聲音微不可聞,艱難地喘息着,說出每一個字都很費力,意識已經不大清明,“還不能……原諒我嗎?”
方宜明顯感覺到,鄭淮明噴在自己脖頸上的呼吸過分灼熱。擡手觸了觸他的側臉,皮膚一片滾燙,熱得吓人。
“先别說了!”方宜打斷他,心髒狠狠地揪了一下,輕撫他顫抖的脊背,“你知道嗎?你在發高燒……”
鄭淮明悶悶地應了一聲,讓人分不清是他微弱的痛吟,還是對她問題的回應。而後,他原本撐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失去了重量,無論方宜怎麼喊他,都再沒了一點聲音,輕拍他的側臉也毫無反應。
方宜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一股無力的恐懼感陡然湧上心頭:“鄭淮明?鄭淮明,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