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剛登上後山的一處開闊地,就聽見轟隆隆的引擎聲愈來愈近。
他擡起頭,旋翼攪起的氣流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吹得模糊紛亂。他蹙起眉頭,微微眯眼,目光緊随着緩緩下降的直升機。
然而,待直升機落地,從機艙中匆匆跑出的卻是金熠。
“小俞總,他們去東村了!”
不等俞樾問話,金熠趕忙彙報道。
“東村?”俞樾心髒倏地往下一墜,明明身處空闊的山頂平地,他卻莫名感到自己堕進了密密層層的雨林裡,周遭逼仄,空氣粘滞,連他的嗓音都暗啞了幾分,“他去東村幹什麼?”
“不知道,”金熠搖搖頭,“您說,他不會是想在東村也搞個項目,跟您對着來、讓您難堪吧?”
俞樾果斷地否定了他的猜想:“東村沒有那個條件,就算他把方案遞上去,集團項目評估那一關也過不了。”
金熠一臉憤憤不平:“當初将您‘發配’到曼蕉來,就是他在大老闆耳邊吹風吹的,現在您好不容易要有點進展了,他又聞着味兒來了,這回不知道又藏着什麼壞心呢!您跟他可是一家人,是他的親侄——”
俞樾有些不耐煩地擡起手,止住了金熠的話頭,他思考了一瞬,說:“你馬上去東村打聽一下,他跟哪些人接觸了,回來告訴我。”
金熠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俞樾又叫住他,補充了一句,“不要暴露你是天喻集團的人。”
“我知道的,小俞總——哦不,俞樾。”
金熠嘿嘿一笑,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俞樾立在原地。
直升機再次起飛,風聲獵獵,葉草倒伏。
他驅散腦海中纏團的雜念,利落轉身,朝山下走去。
*
周纖離回到家,發現原本堆在餐桌上的各種什物被歸置到了各自合适的地方——食物被放進了廚房,籮筐被挂上了牆,還有一捧堆成金字塔形狀的松果被擺在了茶幾正中央。
她有些好奇地揀起一顆,發現竟然沉甸甸的。
“看來松子還在裡頭——明明是吃的嘛,幹嘛把人家當成擺件。”
她不禁失笑,将松果重新擺回原位。
這時,才發現“金字塔”最下面還壓着一張字條,上面隻有簡短的一行字——
“還不能吃,等我來剝。”
周纖離仿佛看見俞樾乜斜着眼,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松果,甩出了這麼一句。
她沒好氣地将字條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裡:“什麼呀!我又不是吃貨!”
說罷,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地一叫。
周纖離:“……”
明明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她還是審慎地掃視了一圈,才佯裝随意地挪到冰箱面前。
冰箱門打開,涼沁沁的冷氣撲面而來,周纖離剛想好好看看村民們還送來了哪些好吃的,就被赫然出現的又一張字條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回可是真真正正的涼氣。
她揭下來一看——
“這盅是原湯牛肉煲,不酸。”
再看字條後面,一隻比中午那個略小的砂鍋煲安安靜靜地坐在隔層裡。
周纖離小心翼翼地将它端出,揭開蓋子,往裡一瞅——
肥潤的牛油在鍋口凝結成一圈細細的米白色,原本凝固的湯面在移動的過程中龜裂成不規則的小小“闆塊”,縫隙裡露出紋理清晰的褐色牛肉。
盡管冷藏了這許久,濃郁的牛肉鮮香仍舊不容分說地鑽進了周纖離的鼻腔。
她趕忙将砂鍋坐上竈台,開火,坐等。
将碗筷擺上桌後,她的目光不經意觸碰到一旁的字條。
周纖離想了想,拿起字條,貼到了冰箱上。
貼完後,她腳步一頓。
——垃圾桶擋在跟前。
她又思考了幾秒,一邊撥浪鼓似地搖着頭,一邊将垃圾桶翻了個底兒朝天。
——幸好裡頭隻有幾張廢紙。
撿出的揉皺紙團被她重新抹平。
一張濕潤得字迹有些洇開。
一張皺皺巴巴好似賭氣的面孔。
兩張字條被并列貼在了冰箱上。
周纖離一邊吃着熱乎乎的牛肉煲,一邊隔着熱氣不時地朝冰箱上望去。
她自己全然沒有意識到,整頓晚飯,她都在笑。
*
村長叫俞樾留下來吃晚飯,俞樾沒有推辭。
老盧估摸着兩人要聊事情,特地将飯桌搬到了二樓的曬谷場,讓二人慢慢說話。
正值盛夏,日照本就長,而鄉村的晚飯又素來吃得早。俞樾立在谷場上,望着依舊熱烈卻并不刺眼的落日,竟無端地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如果是這樣一輪晴日,該多好啊!
“俞樾,快來!”老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做了你愛吃的魚!”
俞樾應聲入座。
不多會兒,菜齊了。
老盧找了個借口出門去了。
村長笑着說:“家常便飯,你可不要嫌棄啊。”
俞樾也彎唇一笑:“說得我好像第一天來曼蕉、第一次來你家蹭飯似的。”
村長聞言,表情倏地一滞,旋即回神,笑着輕歎一口氣,道:“是啊,你都來曼蕉這麼久了……”
俞樾拈着筷子的手頓了頓,接着,他搛起一塊雪白的魚肉送進嘴裡,咽下後,有些意味深長地道:“久到我都愛上吃魚了。”
村長也夾了一塊,細細咀嚼,呵呵一笑,說:“我們曼蕉的魚就是很好吃啊。”
俞樾放下筷子,聲音裡多了幾分鄭重:“村長,根據這半年與村民們的深入交流,我認為我們已經具備發起投票的條件了。新一期村民大會上,我想請您宣布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