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3
這天夜裡的風很亮,月光很是慘淡,人間好似籠罩着蒙蒙的白光。
走回家的一路,宋宜年偶爾悄悄擡頭,偷偷看梁頌的側臉,偶爾低頭,看兩人在路上交纏的身影。
十六七歲的年紀,尚未凋謝的夏日……一切都好似故事裡的片段。
可不知道為什麼,宋宜年總是無由來的心慌。
惶惶之中,她心慌好日太短,心慌大夢一場。
好似眼前的少年終究是石中火,夢中身。
小區裡,不久之前的喧嚣盡數消弭,整座小區沉入一片寂靜之中。
樓下的、梁頌爸爸的車子不在了,樓上的房間裡,也無比安靜。
梁頌想,喬嫣應該被爸爸接回去了。
再然後呢?好像不難猜到。
梁頌的内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站在門口,他和宋宜年道别:“晚安。”
月光從樓道高高的窗戶透進來,落在宋宜年的臉頰上,令她看着過分清透。
梁頌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
這一眼好似驚心動魄,宋宜年往上推了推眼睛,稍微拘謹地朝她笑了笑:“晚安。”
兩聲門響,兩人都進了家門。
房間一片死寂。
姥姥不在,喬嫣也不在,隻有殘餘的被摔碎的瓷器提醒着梁頌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沒開燈,借着月光,坐在沙發上。
手機響了一聲,刺耳的聲音像什麼野獸咆哮。
是爸爸。
“你媽瘋了,我要看着她,你也回來住,你最重要的任務是照顧她。”
“孝順最重要,你知道不知道?”
所謂親情,于他而言,不過是最堅韌的蛛網覆蓋在他的身上,以親情的名義,殘忍地留着他的呼吸,但束縛着他的自由。
月影向西移走。
梁頌沉默地往後靠,脖頸抵着沙發背,仰着頭,喉結快速地蠕動了幾下。
他什麼都說,隻挂斷了電話。
-
宋宜年關門的速度很慢。
她不知道為什麼,心慌的感受持續了一路,此時也沒有消失。
“樂樂,你回來了?”宋廣平聽了她摔倒的消息,即便還想接着擺攤,但還是放心不下,便早早回家等着了。
宋廣平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下來,宋宜年瞬間清醒過來。
“爸。”
“我沒什麼事,隻是一些皮外傷,看完就沒給你打電話。”
宋宜年有點心虛,因為她在撒謊,她沒有打電話的原因,是和梁頌在一起,她什麼都沒思考,忘記了打電話。
“沒事兒就行啊,”宋廣平說着,從她手裡接過裝着藥品的袋子,“可給我吓死了,你媽今天值班,不然就讓她陪你去醫院了。”
宋宜年小小地挪步子,坐到沙發上,朝宋廣平笑了笑:“我沒事兒,不用你們擔心。”
“這世界上哪兒有父母不擔心孩子的,”宋廣平随口說着,走進廚房,給她洗了一串葡萄,“今天道邊有車賣的,又便宜又甜,你嘗一嘗。”
家裡的燈有些暗,宋宜年感覺自己眼睛的度數又漲了,看宋廣平時有那麼一點模糊。
而就這麼一眼,她在漫長的相處日子裡,忽然又耳清目明。
她看到,宋廣平本平坦的肚子上多了松松垮垮的贅肉,後背也開始變得佝偻,長期在外面擺攤使得陽光将他的肌膚照得黝黑。
他好像蒼老了許多。
宋宜年心裡想。
宋廣平洗好了葡萄,裝在盤子裡給她端了過來,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樂樂,你吃。”宋廣平獻寶似地将葡萄往宋宜年單方向推了推,滿眼都是對她的疼愛。
宋宜年努力地讓自己勾出一抹微笑,然後把葡萄放進嘴裡。
宋宜年想,很多時候,許多感情都是很複雜的。
讓她時常感到無助的,恰恰是深愛她的。
宋廣平和李清華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她是樹下的人,大樹會為她遮風擋雨,但也常常将她籠罩在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