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周斂呼吸同一片空氣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大腦都清醒了不少。
“皇上,您今日還要去太醫署嗎?”下了朝,梁棋見我慢慢消了在朝堂上受的氣,擺手讓人換杯新茶,小心詢問我的意思。
我“嗯”了一聲,當然要去,那麼厚一沓脈案,全是周斂默寫下來的,當然得全部看一遍。
而且裡面還有一堆我看不懂的醫學專有名詞,周斂到底是怎麼背下來的?這麼好用的腦子,不去高考可惜了。
接連去了好幾趟,難得讓我碰上一次陶璇,總算是有所收獲。
陶璇這個人呢,心思很好猜,不是蠢笨,而是純善。
面對她的時候,很難讓人生出壞心,因為你能輕易看懂她,她也能随時堪破你,跟面照妖鏡一樣,不愛繞彎子,什麼陰謀陽謀的,她通通無感。
“參見皇上,皇上又來翻微臣的桌案?”
聽聽,這話說的,一點面子都不給朕留。
我自顧自地拿起昨天看的那卷脈案,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朕并未亂翻,全部放回了原位,不會對卿造成任何困擾。”
陶璇行完禮,又拾起了手邊的書卷和毛筆:“皇上不請自來亂動微臣的東西,本就是失禮。微臣鬥膽,請皇上恕罪。”
我瞄了她一眼,嚴重懷疑最後這句是她祖父,也就是右相逼着才加上的,跟個水印一樣,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頻率極高。
“咳,朕給陶愛卿賠個不是,改日送卿幾本絕版的醫書。”
陶璇語調稍微有了點起伏:“多謝聖上賞賜。”
我暗暗提了口氣,敢情我這皇帝的面子還不如幾本書,真是有夠紮心的。
我又看了幾眼周斂寫下的字,餘光裡陶璇已經轉身去找藥材了。這裡人多,我想了想,撇下梁棋跟上了她的腳步。
無人打擾處,我問陶璇解藥是不是很容易研究出來,她一邊挑揀藥材,一邊說了聲不是。
我又問,周斂除了交給她這些治療記錄,還做了什麼,陶璇說不方便告訴我。
我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不道德地拿職位壓人:“朕是皇帝,朕問什麼,愛卿就該答什麼。”
她回答說:“皇上心存諸多疑慮,在微臣這裡想一個不落地問清楚,為何面對君後殿下時卻遮遮掩掩?”
這不像是陶璇會說的話,我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确定她沒被人奪舍。
我之所以産生這種想法,可能是因為被她說中了。被人戳中痛處後,心裡不平衡應該很正常吧。
這脈案今天是看不下去了,沒心情。
我轉身要走時,陶璇忽然又說了一句話。
“皇上,昨日微臣夢到了一些事。”
108.
陶璇說,如果沒有那些診斷記錄,她無法制出解藥。
我在永安殿等了一會兒,周斂才從外面回來,似乎又去了欽天監。
有點好笑,陶璇人還在太醫署,他和範毓卻還是過去了,要麼是陶璇故意留在那裡守株待我,要麼就是範毓和周斂有要事商談,不得不碰面。
“回來了?”我端起一碗湯,看向走進來的周斂,說了句明知故問的廢話。
周斂拱手行禮:“參見皇上。”
我克制着沒去扶他,暗暗給了梁棋一個眼神,他便帶着其他人都退下了,不愧是能跟周斂合作上的人。
“今日陶愛卿在太醫署當值,你跟範毓去欽天監做什麼?”陶璇竟然吐槽我在周斂面前拐彎抹角,這回夠直接了吧。
周斂在我鄰位落座,不答反問:“臣是皇上您明媒正娶的君後,竟連欽天監也去不得嗎?”
我當即搖頭:“怎麼可能,朕不過随口一問。”
才怪,就算周斂不再躲着我了,我跟他之間的事還是沒解決,這意味着永遠有隔閡在。
周斂拿起幹淨筷子随便夾了道菜,還沒嚼幾下就轉頭狐疑地看着我。
我挑起嘴角說:“如何?我給尚食局寫了幾個新食譜,讓他們照着做了好幾遍,才調出現在的味道。”
周斂放下筷子,語氣冷漠地對我說:“不如何,皇上若将這份心思用到政務上,想來右相也不會将你視作不堪大用之人,即便再有人權勢滔天,他和他身後的寒門子弟也必定盡力輔佐皇上。”
“都說飯桌上不談公事,”我喝了口湯,繼續說,“而且就算我是甯霁羽,我前半生也隻是普通人,我對皇權沒有任何貪戀,如果你願意,代我行使君上權責也無所謂。”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在心底默默向先帝…向父親道了聲歉,我沒有當好皇帝的本事,甯家的基業怕是要毀在我手上了,不過是早晚的事。
“皇上竟是這樣想的。”周斂神色微妙地看着我。
我句句屬實,不怕他看。
但一直盯着我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
“咳,吃菜。”我夾了塊酥肉放到他碗裡,放完才發現忘了換公筷。
不過周斂似乎沒有注意到,低頭把那塊肉吃掉了,然後喝了口清茶。
過了會兒他語氣平淡地說:“皇上說笑了,臣對皇位并無僭越之心。”
109.
這我當然知道,他把我關在寝宮的時候總是逼着我讀書,就差明說讓我學學如何才能做個好皇帝了。
但我自知不是那塊料子,思想跟至高無上的皇權接不了軌。
我的确想除掉左相,但在一切平定之後,我計劃的是從宗室過繼一個聰明的孩子,交給周斂撫養,皇位對他們這裡的人來說,應該是個香饽饽吧……
可惜的是,我沒想到我會死得那麼早,大概是我太異想天開了,把權勢滔天的左相當成了小說裡必定會戰敗的反派。也可能我跟周斂才更像反派吧,一個懦弱的皇帝,和一個暗中插手朝政的君後。
呸呸呸,我在瞎想什麼,周斂這配置,怎麼看也是卧薪嘗膽後期逆襲的大男主。
至于我呢,充其量是個給主角鋪路的沒頭腦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