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再醒來時,周圍圍了一大群人。
“我的祖宗你可算醒了!感覺怎麼樣?從你暈倒一直到半夜還在發熱,我們商量了會兒來找你就發現你燒已經退了。”梁苑神色複雜,“你當時情況不太好,背部已經長出肉瘤了...”
他又是為吳桐着急,又是為其他幾個虎視眈眈的玩家上火,娃娃臉都憔悴了不少。
除了他和張岩,其他幾人他們都不清楚底細,也不像吳桐給中了蠱蟲有把柄,散客向來沒有多少合作意識,既然頭領出問題,自然想要作鳥獸散。所以吳桐昏迷期間他叫來幾個玩家開了個會,就是這個會議讓本就是表面和平的衆玩家徹底劍拔弩張。
遣散派如沈鸷認為吳桐的情況已經回天無力,他們之後會各自探索副本不會威脅到互相利益,還建議不如在徹底異化前給他個解脫,反正清閑副本内死去的玩家隻是淘汰掉而已。但以梁苑和張岩為首的合作派,自然是和他們激烈交鋒,他們見證了吳桐一路向來驚險環繞,不認為他會到此為止,大罵他們忘恩負義半路下車。兩派如果不是因為同公會玩家不得内鬥的規則已經大打出手了,這個由吳桐發起又撒手不管的臨時組合頃刻間搖搖欲墜,眼看就要不歡而散了。
就在這時候,吳桐奇迹般的近乎痊愈了。有的人驚疑有的人欣喜,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立刻裝作之前沒發生過任何争吵,在桐老闆面前收起了花花心思。
“我沒事了,這個任務也可以結束了。”吳桐漫不經心地收起探究的目光,“之後就會繼續趕路。”
雖然衆人都掩飾的很好,但吳桐依舊從梁苑看向沈鸷時陰翳的目光裡推測出了端倪。
他此刻很虛弱,精神值勉強穩定在70,身上也像被卡車碾過,沒有一處不酸疼。但他就慵懶地靠在那裡,便沒有人敢質疑他說的話。
沈鸷眼神黯了黯,他感覺到了少年身上盛氣淩人的氣勢,直沖他而來。
之後恐怕要不好過了,他默默地想。
不過吳桐現在懶得管這個心思活躍又躍躍欲試的蠢貨,他四處張望了一陣子,對上梁苑詢問的目光才搖了搖頭。
玲珥不在了。
但估計也在什麼地方悄悄觀察着這邊的情況,吳桐揉了揉太陽穴。
“你們後來有沒有遇到過小鬼纏身?那老者的屍體檢查了嗎?”
言溪主動回答:“你昏迷前跟粱公子說了‘不要對話’,他事後就叫來我們提醒了遇到小鬼以後不要與之對話,我們便沒有被刻上鬼手印。”
他之前以為是自己烏鴉嘴害得福貴差點丢了一隻腳,後來梁苑說了這個隐藏規則,他才暗自松了口氣,但還是照舊照顧福貴。
“至于那老頭的屍體,沈鸷他親自驗了。”梁苑意味深長的提了一句。
沈鸷木着臉接道:“之前倉促沒好好驗屍,差點被他騙過去了,這位老者服用的不是砒霜,而是詐死藥。”
說完他特地留意了吳桐的表情,發現人連眉都沒挑一下,便知道他從提起老者屍體時,應該心中就有猜測了。如果是這樣,那他之前誤導吳桐老者服下的是砒霜應該也被察覺了,現下還是老老實實為少年做事打消他的疑慮比較明智。
看着少年慢悠悠遞過來的眼神,他喉結微動,繼續說:“他服下炸死藥,預計在一周後‘活’過來,好巧不巧我們來了,現在他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
少年用鼻子哼了一聲,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沈鸷便回到圍着床榻站成一圈的人群中,有點不甘地盯着吳桐,憑什麼一點用處的張岩都可以得到他的信任,而自己卻始終不被重用?
他完全忘了自己驗屍時隐瞞的試探,和吳桐醒來之前的躍躍欲試。
吳桐不知道他的内心所想,哪怕知道,也隻會當作一個笑話。他比起圓滑隐忍的人,更喜歡有些棱角的傻子。
梁苑擡了擡下巴,護衛便把詐死活過來的老者押了過來。這老頭就是小頑童的爺爺,王瑛。
老頭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着,他心知自己詐死被人發現了,不知是哪個厲害人物。他便開始裝瘋賣傻,但看守的人絲毫不為所動,沒有給他透露一點風聲。他也是經過風浪的人,一開始還在盤算着這些人要是官兵,如果被審該怎麼說才能對自己更有利。可後來他發現自己這一關就是一整天,根本沒有人過問!他詐死後滴米未進,一周來又餓又虛弱,再沒了王家老爺的派頭,隻盼着有人還能想起這還有個人在。
他終于等到了,被提進自家正廳的時候,他已經琢磨好了。對面如果是官老爺,他就說自己是迫不得已,但是認罪聽候發落,這樣還可以減緩拖些時日,他好求助。
但是看清正廳上首坐着的少年和他周圍簇擁地一堆人時,他霎時又有點摸不着頭腦了。長得這麼紮眼,難道是官老爺的娈寵?不對,看這少年貴氣逼人,渾身充滿上位者的威勢,難道是官宦子弟,不然排場不會這麼大。
“這位小大人,您高擡貴手,老朽年過古稀,經不住您折騰,不知您此番所謂何事啊?”他改變了策略,覺得在這個毛頭小子面前裝傻到底。
衆人看着有倒打一耙意思的老人,默默在心底點了根蠟。
少年剛大病一場,臉色還很蒼白,隻有一雙飽滿的唇十分水潤。此刻那美妙的唇勾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丹鳳眼彎彎地瞧着他,讓王瑛莫名有點心慌。
他心底暗罵,不過是個毛頭小娃娃,敢在他面前擺譜!管他什麼官宦權臣,自己可是有老祖宗保佑的!
這麼想着,老頭便有了底氣:“咳咳,您真是天人之姿,笑得比花都好看,隻是老朽不知何處招惹了您,讓您把我一大把年紀捆起來還不給飯吃。”
“你還想吃飯。”少年還沒說話,他旁邊一個金枝玉葉的娃娃臉小少爺冷聲嗤笑,“能呼吸都便宜你了。”
這話一出王瑛背後冷汗流下,他可是看見了,這小子說完他身後的男人看他的眼神就變了,活像是要馬上讓他有氣出沒氣進!
“不不不,我不敢奢求您給口飯,隻是死也想做個明白鬼啊!”老頭趕緊改口,全然沒了剛才裝傻充愣的餘裕。
他這話說完,少年咯咯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十分清脆,但在陰雨連綿枯槁破敗的王宅,有種說不清的詭異。
周圍沒有一人開口,老頭聽着這笑聲,再看着大笑的少年,感覺荒唐詭異極了,連手臂上都生出了雞皮疙瘩。
“這麼大言不慚,你不怕遭報應嗎?”少年笑夠了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十分悅耳,笑吟吟地眼角泛紅,很讓人心生好感。
然而他的話,卻讓王瑛絲毫也産生不起好感,隻能驚覺自己背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知道了!他絕對知道什麼!
老頭不敢置信:“你在說什麼...什麼遭報應...”
見他死到臨頭還是不肯說真話,少年突然變臉,嘴角的笑意一絲也無,直勾勾的看着他:“你倒地是抱着什麼心态,去獻祭一個全心全意新人愛護你的人呢?”
王瑛瞪大了眼睛,老臉上的褶子都被鋪平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發現這件事?!
“王小海到最後一刻也沒猜到吧,居然是他最信任的爺爺害了他。”少年的眼神怨恨,像在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酌情定罪。”
如果說王小海的名字被念出來前,王瑛内心還有一絲僥幸的話,此刻才終于一臉灰白起來
老頭自從詐死還魂後從未進食,還被囚禁了四肢,根本逃無可逃,像是确認了自己絕無後路,他開始戰戰兢兢的坦白從寬:“我...是我對不起小海,他...是我大兒子喝醉後不醒事,讓我女兒懷上的孩子......這事是家醜,我本來打算一輩子咽在肚子裡的。”
雖然這事極為離譜,但是衆人畢竟是玩家,馬上就對npc的凄慘背景接受良好了,因此并沒有人出聲打斷老頭的話。
反而是老頭因為說出驚天秘密沒人反應,尴尬了好一會:“小海他...生下來就不太好,雖然很健康,但是一直不太聰明...不過我們家不注重孩子聰慧與否,隻想着那是一條小生命,還是把孩子留下了。”
他這話引起了上首少年的一聲嘲笑,但少年仍是慵懶地靠着椅背,沒有打斷他。
“直到有一天,小海從河邊撿到了一個寶貝,我才不得不為王家後事做起了打算。我小兒子...無法人道,陰差陽錯,家裡小輩就隻有小海一個了!“老頭臉上逐漸帶上了悲痛與癡狂。
“開始我是想供奉佛像,讓小海能夠擺脫癡傻,做個正常人的...”老頭臉上癡狂更盛,“不過既然能自己來,誰還願意指望别人呢?!”
話音未落,老頭忽然暴起,猛地掙斷束縛手腳的麻繩,身後肩胛處生出兩隻純黑的粗壯手臂。
“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那就隻能讓你們保密了,死人才會永遠保密!”
他渾濁的雙目變得猩紅,黑色的咒文從脖頸蔓延到臉頰上,面容再不負之前的祥和,變得恐怖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