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苜宿回家了,張仙影跟着她,兩人有一段時間沒有講話,因為黃苜宿抓着日記本一直看,看完以後就拿來抹布去把房子後的箱子裡的玩具擦式,嘴裡還嘀咕,“怎麼東西放在了這?難怪我找不到,是誰放的?”
張仙影跟在她身後,雙手環胸,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其實很想跟她講話的,又不知道講什麼話,他腦子裡原本都是些安慰人的話,譬如,你冷不冷啊,進屋子裡去,去吹空調,會感冒的。
遲疑了好久,最後他講出一句,“能找得到有鬼,比狗窩還亂。”
“啧!”黃苜宿不想兩人一見面就吵架,她索性忍住脾氣,反問道,“你喊我回家幹嘛呀?”
張仙影:“沒幹嘛,隻是你答應我的事要做到。”
答應他回家住,一件芝麻蒜皮的事,男人特小肚雞腸。
黃苜宿歎氣,“既然我回家了,這樣,你陪我一塊去找狗狗吧。”
張仙影:“大半夜?”
“去哪找?”
“白天再找,順便報警。”
其實黃苜宿不想回家是有原因的,也不完全是因為工作問題,是因為家裡隻有一隻狗狗,她看着這一隻,就必會想到第二隻,一想到第二隻,就必會想到披着狗皮毛裝狗的變态,一想到變态就會覺得狗狗兇多吉少,一想到這裡,她就渾身有螞蟻爬,想到她身邊所有親近的人或是狗都留不住,她腦子像裂開一般痛,她擺擺手,答應張仙影:“好,明天找,明天正好周末休息,我先洗澡,準備睡覺。”
這個夜非常漫長,黃苜宿不再是一沾枕頭就能呼呼大睡的體質了,這個夜裡,她總能想起她和戴星子在學校的往事,一開始是美好的青春,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藍色桌布上,兩女孩結伴上衛生間去,時間有的多,再往紫藤爬滿的長廊歇一歇腳,很喜歡今天的課,下午第一節得上微機室學,可惜沒有聯網,不然就能玩賽爾号,摩爾莊園,奧比島,洛克王國,小花仙……有些電腦總是壞的,黑色的屏幕,搶不到好機器的人裡總有戴星子,黃苜宿會趕來幫她象征性修一修,然後兩人坐一塊。
後來,完整的顯示屏忽然暗掉,美好的青春畫面變得狹窄,扭曲,不可控制,坐在電腦機器前的少女們跟着畫面一塊變形,她們通紅的眼球逐漸膨脹,之寬之廣,蔓延整個頭顱。
整個微機室變成了一顆眼珠,它還會流淌着血淚。
血水的窒息讓黃苜宿瞬間驚醒,她摸摸全身上下,完好無損,隻不過皮膚很脆弱,稍微用點力去按壓,就像掰斷的巧克力或者碎掉的早餐餅,不停掉落,不停飛揚着碎的肉塊在腳下。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黃苜宿不想消失,她仰高下巴往遠方看,有一條橋,建築風格是宋代的,橋的末端貌似有人向黃苜宿揮手,仿佛走過去了,黃苜宿的身體就不會變成碎片,脖子上的鍊條也再束縛着她的呼吸。
是一根像蟒蛇的鍊條,有半個黃苜宿那麼粗,從她脖子上纏繞至腰部,很緊很緊,且每分每秒在縮,讓她不得已伸出舌頭,雙膝跪地,雙手撐地,像個狗一樣爬在地上,甚至爬過這段橋。
爬到半中間,碎掉了條小腿,透過了石頭縫,黃苜宿看見了橋下血河和聽見了熟悉的媽媽的聲音。
牲畜道,牲畜道,牲畜道……
從黃苜宿身後響起來了,她緩慢扭頭,沒有看見媽媽,但看見了自己的小腿長了出來,卻是黢黑,還有根根分明的灰毛,随着時間推移,那毛越長越多,跟着風會飄搖,然後在毛被吹開的瞬間,黃苜宿看見了她的腳,可說是腳又不像,更像古時候女子的三寸金蓮,或者說一隻狗的腳,四個瓣,粗針指甲,微突突的肉墊子支撐不了少女上半身的重骨頭們,黃苜宿再一次趴倒在地,這一次她的透明眼淚淌了滿臉,卻看清了橋的盡頭道路叫女人街。
是張仙影抽來紙巾,用紙巾角,一滴一滴給面部吸了個爽快,但過程過于輕柔,黃苜宿臉頰癢癢的,她半眯着紅腫的眼睛醒來。
“怎麼了?”她還疑惑起來。
張仙影:“我還想問你怎麼了。”他覺得她好可愛,是笑着問她的,“怎麼睡覺會抽抽?”
“抽抽?”黃苜宿下意識摸臉,還有幹巴巴的淚痕:“我哭了?”
張仙影:“嗯哼,在床上打滾。”
床闆響不停,才把張仙影吵醒。
“我幹嘛要哭?”
這原本是張仙影應該問的問題,這下搞得他更好奇:“是啊,你為什麼要哭?”
剛做完的噩夢,還有餘溫,黃苜宿回想都打寒顫,索性把夢幻恐怖憋在心裡,免得吓到張仙影,然後兩人一起被吓,她搖搖頭:“沒事,淚腺發達。”
“好假的借口。”張仙影走回沙發邊上:“那我睡個回籠覺。”
“嗯。”
黃苜宿徹底睡不着了,她今天休息,是找小狗的好日子,也是把頭發染回黑色的時候。
黃苜宿正在思考是去理發店染頭還是自己染,她記得她買的一堆快遞盒裡有染發膏,就是以備這種時刻的。
“起床床,找東西!”
房間門也不關,客廳扛哧扛哧響,是快遞箱砸地的聲音,黃苜宿幾乎把快遞牆煩了個遍,最終找出染發膏來,不過定眼一看,竟然是黑紫色。
她思考着,黑紫色,大概率跟黑色很接近吧,應該也可以,所以就這麼定了,就在家染,畢竟去個理發店沒個小幾百也染不起,黃姐身上總共就幾百塊,她不可能為了頭發放棄吃。
黃苜宿出門買早餐粉,再回來,張仙影已經刷完牙,洗完臉站在門口等人,雙手插兜。
“你不是睡覺嗎?”
“你找東西像地震,誰睡得着。”
黃苜宿:“那正好,懶得喊你起來了,吃完粉,幫我染頭發。”
“嗯?”
關于頭發的事,黃苜宿思考來思考去,如果她還在銀行工作,就必須遵守銀行的規則,就必須把這頭瑩亮的頭發給染回沉悶的黑,一件沒有辦法的事,一件本打算跟戴觀水吐槽的事,這會她邊染着發邊跟張仙影抱怨,就坐在窗台前,暖暖的空調房下。
黃苜宿自己動手染過一回頭發,但她耐心不高,那會把頭發染了個爆頂,她一氣之下剃了個寸頭,在學生時期,勇氣之猛烈吓到父母,老師和全班同學,哪怕她悲傷了半個月也沒人能看出來。後來她就對自己給自己染發生出了陰影,不過今天她很開心,家裡有個張仙影,且張仙影後面的話讓她無比安心。
隻是在此之前張仙影很疑惑:“為什麼要染頭發?”
黃苜宿:“我們領導發現了。”
張仙影:“你不是戴着假發上班嗎?”
黃苜宿:“誰知道啊!假發也不可以!我也不理解那群中老年人的想法,一個有顔色的頭發能影響什麼呢?就因為我們天生是黑頭發,所以黑頭發就是絕對正确的頭發嗎?太不自由了,好想找一個能讓頭發自由的工作啊!”
還沒辭職呢,黃苜宿就在幻想能夠自由染發的工作,而張仙影已經調好了染發膏。
“動物園肯定能染發吧,動物可不管人類的發色是黃或者橙,導遊應該也可以染發吧,大好河山和風雨雷電也不會管人類的發色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顔色,還有插畫師,畫都應該是五顔六色的,還有在花店工作的,花也開得五顔六色,還有還有!特别是在理發店工作的!更能染!在我印象裡,他們都是彩色的飛機爆炸頭,挺酷!”
黃苜宿舉例了很多工作,沒想到張仙影也有一個有的聊的,他染發的手藝也是在那學的。
張仙影說:“當明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