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有石粒摩擦的聲音響起,細碎嘈雜。
他正行走在舊日斑駁廢棄的街道。
陽光破開晨霧,恒久而日複一日地鋪灑在同一片大地上,慢慢地穿透時間。綠色藤本植物爬滿龜裂的樓牆,磚石地面呈現風化的狀态。
風慢慢地貼了貼面頰,時祁看見年幼的自己行走在舊日街道上,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
一側有破舊朽爛的鐵絲網欄,似乎昭示着這裡并不屬于保護地的範圍。
——我怎麼在這?
時祁模糊地思考着,遙遠而甯谧的夢境裡,意識被拉扯在第三視角和那個小軀殼之間,使他混沌中無法理清這一切。
又做夢了。
忽然,夢裡的時祁向後轉過身,倒退着向前方呼喊,出口的聲音稚嫩柔軟,夢裡卻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有個人站在那裡。
陽光滿滿地散開,光線氤氲,讓時祁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下一秒,時祁被凸起的路面絆倒,視角裡的一切猛然向後翻倒。疼痛到來的前一秒,一隻手迅速地将他往前一拽——
“哥——!”
“……咳咳……”
時祁從床上驚坐起身,被自己的氣息嗆住猛咳,有别于夢境的真實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打在少年單薄而勻稱的身軀上。
時祁從夢中驚醒,嗆咳又引得呼吸加快,精緻秀美的臉頰很快暈開了薄薄一片紅暈,染得少年淡漠的表情生動了幾分。纖長的眼尾處似乎有一點濡濕,随着少年緩緩眨動的眼睫似又消失不見了。
他看向沒有拉好的窗簾,那裡露出一小片天空。
天光遙遠而尖銳地向下照射,厚重的雲霭裂開金色的縫隙。
天空包裹大地,世界像一個混沌未開的殼。雲是渾濁的蛋清,人是殼中的可憐蟲。
情緒翻湧起來,時祁沒有焦點地望着窗口,似乎還陷在某個遙遠的夢境裡。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快地敲響,忙碌而喜悅的氣息推門而入。
“小少爺,快起床!今天是去學院報道的日子啦!”
哨向學院——人類基地裡最重要的軍備力量培育中心,隸屬最高軍事集團白塔。
适齡的哨兵向導都必須強制性地在學院進行訓練和學習,為日後進入軍部做準備。
對于時祁卻不同,因為他剛剛在幾個月前,才從大哥易蘭玱那裡争取到了進入哨向學院的機會。
此刻,時祁兩眼放空,在床上呆呆地坐着。思維在幾個月前和此時此刻之間亂轉,有點反應不過來怎麼今天就開學了。
從夢中驚醒并沒有讓他馬上清醒過來,相反,被強制喚醒的腦袋好像進了水,咕噜噜地不能順利運轉。
時祁兩片睫毛吧嗒吧嗒眨了眨,似乎有順從心意而合上的趨勢。
瞧着少年依然是平時那副睡不醒的樣子,女傭阿梨笑呵呵地坐到了他的床邊,輕輕捧起時祁的臉。
悄悄感受了一下臉蛋柔軟的觸感之後,阿梨笑着說:“我們寶貝少爺第一天就遲到可不行呀,小臉怎麼通紅?又做噩夢驚到了?”
時祁拖着清早起床時特有的黏糊嗓音長長“嗯——”了一聲,蹭了蹭阿梨的手,随即放松頭部力量,試圖偷偷借阿梨的手來托舉一下他暈乎的腦袋。
阿梨看出他在耍賴偷懶,立馬撒開了手,轉身打開衣櫃,開開心心地準備起她一天一度的時祁換裝小遊戲。
時祁偷偷撅了下嘴,揉揉眼睛就準備下床,一擡眼卻瞥到卧室門口又立了一道身影,調侃的聲音與其本人一同抵達。
“快中午了還不起床?今天去把入學申請撤回也還來得及,幹脆我順路去幫你撤了吧?”
正是時祁的大哥易蘭玱。
時祁聞言擡頭,就對上了那人張揚眉眼中含着的揶揄的笑。
時祁是易家多年前收養回來的孩子,但二人并不同姓,除了特殊場合需要跟随易家人改稱易時祁,其餘大多時候會保留原名。
不過即便不是同胞兄弟,兩人關系也極好。多年的親近使得時祁見到他就想撒嬌耍賴,這句不痛不癢的威脅實在影響不到他。
但他還是不太高興,于是時祁撤回一個起床動作,撇了撇嘴,“你就是不想讓我去學院,明明剛剛天亮,什麼快到中午了?再這樣我就把你塞關系戶的事情說到整個白塔都知道哦。”
“嘟嘟囔囔什麼呢,關系戶不就是你?”易蘭玱倚在門框上,笑意加深,“哨向學院雖然在白塔範圍内,但白塔可太大了,就算你拿個喇叭站在宣傳中心也未必能喊到所有人都聽見。”
時祁有點生悶氣,沒想到易蘭玱到直到今天還是不想讓他入學。
易蘭玱向來是所有家長裡例外中的例外,巴不得讓他在家當一輩子米蟲。
如果時祁不主動提出要去學院,易蘭玱基本上已經堵上了所有時祁進入白塔的途徑,他的規劃裡完全剖除了這條路。
時祁在家裡磨了幾個月,才終于讓易蘭玱松了口。也僅僅是松了口。
見他還坐着不動,易蘭玱走過去把他拖下了床,阿梨也正好将搭配好的衣服拿來了,略有窒悶的空氣随着她活潑的聲音重新流動起來。
“少爺快換上吧,你去那邊我就要很長時間見不到你了,沒有我照顧你可要千萬注意身體呀!”阿梨絮絮叨叨地,房間一下子熱鬧起來。
時祁順從地換衣服,綢緞面料的古典襯衣配西裝小馬甲,下身是同色系的短褲,皮鞋小腿襪加上襪夾,标準的少爺穿搭。
易蘭玱去一旁的配飾裡翻翻找找,皺眉道:“這套也太素了,最少也得搭上點配件呀,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家落魄到什麼地步了呢。”
想讓我第一天入學就把關系戶做實嗎。時祁無奈地偷偷诽謗了一句。
易蘭玱面貌出衆,長相和衣着都确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少爺,并且此人還熱衷于同化時祁。
今日他穿得雖不正式,但也十分俊逸,荷葉袖口的詩人襯衫露出鎖骨,搭配随性的y型項鍊和單側耳飾;寬松的下擺被高腰垂質西褲收緊,沒有多餘的修飾就已顯得寬肩窄腰十足優雅。
易蘭玱覺得時祁的穿搭不能落後于自己,于是打算按照這個标準安排時祁。
倆人絮絮叨叨地挑選飾品,你比劃一個胸針我擺弄一條項鍊,甚至想給時祁簡單做個發型,最終被他無情拒絕。
眼看着身上的“豪門标配時尚小垃圾”越來越多,時祁麻木地假裝自己隻是個衣服架子。
但是被二人一通折騰,時祁不得不承認,他胸口中郁結的沉悶情緒也消散無蹤了。
每次被那些夢找上門,總會郁悶很久,阿梨和易蘭玱能讓他轉移注意力,他也就放任自己被兩人折騰了。
終于,二人心滿意足地結束了這場“儀式”。阿梨抹了抹頭上不存在的汗水,催促時祁快去洗漱,又活力滿滿地說“香噴噴的早餐已經準備好啦!”
時祁乖乖點頭,被她的熱情感染,也露出點笑意。
走去洗漱時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回身拽了拽易蘭玱的衣袖,擡起頭眨巴兩下眼睛,也不開口,試圖靠眼神傳遞某種信息。
易蘭玱一秒接收,隻見他擡手打了個響指,空氣中立刻凝聚起由虛轉實的精神粒子。
下一秒,一隻鳥兒憑空出現,眨眼間飛到時祁的肩膀上,用頭頂了頂時祁的臉。
“早上好呀小灰!”時祁喜笑顔開地摸了摸鳥頭。
這是易蘭玱的精神體,一隻燕尾鸢。
一隻向來喜歡黏着時祁的鸢,往常易蘭玱回家都會第一時間放出來給時祁玩,偶爾忘記了,時祁就會像剛才一樣眨巴着眼催他放出來。
與成天花裡胡哨的易蘭玱完全不同,這隻鳥完全是極簡風,渾身上下隻有一黑一白兩個配色,極具優雅風範。
時祁小時候對給它起名這件事糾結了好一陣,在“小黑”、“小白”還有“小蘭”之間舉棋不定,最終還是阿梨提議結合一下黑白兩色。
最終時祁點頭拍闆,就決定是小灰了!
易蘭玱聽完連連感歎,嘴裡連吐三聲“好”字,表示如果這隻鳥不是自己的就更好了。
時至今日,小灰和時祁整體黏在一起,時祁開開心心帶着鳥型挂件去了洗漱間,順便把他哥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