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出發吧！”

時祁轉頭一笑，說：“昨晚你們問的話我隻說了個大概，有些細節......不如等我們回來再說吧。”

顧璟很少有沖動的時候，但是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可以為任何不理智買單。

“……好。”顧璟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既沖動又不理智地說：“那我們最好現在就動身。”

十一區大戰異種之後，為了排除污染物揮發等隐藏威脅，目前白塔還沒有派專人去搜查過，他們兩個人在上頭派人之前就行動，可謂是正中時祁下懷。

昨晚他聽了個牆角，知道調查組今天會根據自己的口供繪制路線，那麼等他們真正派人去搜查，最早最早也得是明天，或者今天下午了。

時祁一路盤算着，毫無心理負擔地跟着顧璟一路出了白塔，等上了車才反應過來接下來都要和顧璟單獨相處了，時祁坐在車後座，偷偷瞥了一眼前面開車的顧璟。

......居然把調查組長拐跑了，雖然是個臨時的，但也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

時祁心虛地把頭轉向窗外，感覺自己擅自行動的後果會很慘烈，于是幹脆也不想了。

他們乘的這輛車是主城很常見的電車，一般是政府高層統一購入的，時祁漫無目的地發散思維，猜想顧璟這輛車大概是從家裡開出來的......那個領養了他的執政官應該物質條件很不錯，就是不知道顧璟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開車。

一路沉默無言，車子緩緩開過一道道閘門，每次經過各區的交界處時，都會有人攔下車子進行登記處理。

這是時祁短時間内第二次離開主城，雖然目的地相同，但是心境已經大不一樣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時祁感覺窗外的一切事物也都有了明顯的變化，街上走來走去的人少了很多，路人的行動比以前還要匆忙，叫賣的小攤販也少了很多，到處都是身着軍裝的人在執勤，時祁這才對前幾天的異種入侵有了實感。

車子很快從二等公民所在的第五區駛入了三等公民的片區，也就是十二區。

這裡的氣氛和上次來差不多，隻是居民似乎更加謹小慎微了，車子開過帶起的聲響都能驚動他們，路過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麻木和緊張。

畢竟這裡是離十一區最近的地方了，最近應該每天都要擔驚受怕吧，時祁看得心裡不是滋味，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不動了。

“快到了，馬上就要穿過十二區了，你還好嗎？”顧璟突然出聲問道。

“唔，沒事兒。”時祁含糊地答道。

出發之前，顧璟還額外問了時祁一句，說他擔心十一區會觸發時祁不好的回憶，害怕他産生應激反應，但時祁做出一副無所謂地樣子回應了他。

其實時祁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觸發創傷性反應，那天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現在居然都有點記憶斷層了。

眼看着馬上就要穿過十區和十一區之間的大門，時祁定了定心神，還是決定先去了再說。

天清氣朗，陰雲散盡，陽光漫漫鋪灑在地面上，照亮了混戰後廢墟上的每一片溝壑。

大戰後的十一區恢複了平靜，盤根錯節相互糾纏的草木似乎有吸納一切的能量，不管這裡發生了什麼，看起來永遠是安靜無聲、波瀾不驚的。

時祁率先走了進去，将門口的守衛人員交給顧璟一個人應付。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這裡并沒有被嚴格封閉起來，除了圍牆上方隐約能看見值班人員，以及屏障上空時不時掠過的直升機以外，十一區大門口反倒隻有稀松的幾個守門人。

不過想來也沒人會願意主動踏入這裡吧，時祁這麼想着，回身站定等待着顧璟。

顧璟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調查組徽章和身份證明，裝模做樣地向守衛表示自己是為了調查特地前來，再加上三言兩語的寒暄，守衛就這麼輕輕松松地放二人進來了。

“看來這裡沒被完全戒嚴啊，我還以為出了這種事，十一區得被人重兵把守呢。”時祁邊走邊說道。

“初步現場調查結果是屏障漏洞，十一區内本身并沒有什麼問題，加上這裡殘留的異種氣息過分濃郁了，附近的人都不會想接近這裡。”

時祁聞言點點頭，話鋒一轉道：“既然是屏障出了問題，又為什麼要盯着洛眠不放？”

顧璟本來跟在時祁身後，眼神不自覺落在在他的後背上，此刻聞言腳步一頓，在時祁轉過身來之前别開了視線。

“隻是例行調查罷了，”顧璟溫和地說，回答非常官方且敷衍，說了等于沒說。時祁悄悄磨了磨牙。

“那作為同樣被‘例行調查’的人，我能不能知道一點細節？”時祁眯了眯眼，問道：“比如......你們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必須要扣押洛眠的決定性證據？”

“結束以後我們會公開調查結果的，到時一定知無不言。”顧璟微笑道：“現在先講一講你來這裡的計劃吧，耽誤時間就不好了。”

這是什麼也問不出來呀，時祁暗暗咬牙，回道：“沒什麼計劃，就是想順着原路走一走，怎麼樣，這麼無聊的活動有沒有耽誤你的時間？”

“當然不會，”顧璟笑意略微加深了些，“隻是擔心撞上調查組安排的人罷了，不過沒關系，到時候我也會找理由幫你解釋的。”

時祁輕哼一聲，擺擺手示意顧璟跟上。

兩人順着圍牆慢慢走着，幾天前的時光在此刻疊加，隻是時祁身邊換了一個人而已。

榕樹依然密密匝匝地環繞着廢墟，即使經曆過交火，也沒能動搖它們的地位，但周遭環境仍是大不相同了。

異種的屍體幾乎遍布這裡的角角落落，與一般的生物不同，異種死亡後屍體會在幾個小時内化成石油般粘稠狀的物質，且還伴随着某種說不上來的難聞氣味。

雖然沒有明确的研究支撐，但是大家都普遍認為這種物質短期内仍然具有感染性，所以兩人來之前還特意服用了抗感染藥。

顧璟一路都沉默地跟在時祁身後，路過某些一看就是大戰過的地方，或是有太多異種遺留物痕迹的地方，就悄悄移動到時祁身旁，擋住那些東西。

時祁本來還沒意識到，直到他感覺顧璟離自己越來越近，下意識往他那裡瞥的時候，才發現剛剛居然路過了一個相當慘烈的戰鬥地點。

幹涸的黑紅色血液濺射在灰白的混凝土上，幾灘黑泥淌在旁邊，散發着殘留已久的異味，哪怕隻是瞥了一眼，就足以讓人心神震蕩。

時祁瞳孔驟然收縮，幾乎在一瞬間回憶起被異種貫穿胸腔的感覺，尖銳的疼痛和皮肉擠壓破裂的觸感似乎仍在拉扯着神經，但下一秒，顧璟的身影貼近，為他隔開了那些混沌的記憶。

時祁瞬間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裡的皮肉早已愈合，一切如常。

這裡并不是時祁戰鬥和倒下的地方，但他依然加快腳步離開了這片區域，等到離開了那裡，顧璟就又悄悄地回到了時祁身後。

幻痛的感覺并不好受，時祁本以為自己會忘記，但是顯然，生理上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想到剛剛那一大片的血迹，時祁又忍不住問道：“前幾天的那場襲擊......有很多人傷亡嗎？”

“隻有傷者，但并不嚴重，”顧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聲音輕緩，語調悠靜，無形中化解了時祁緊繃的情緒。

“白塔派來的人火力充足，隻是異種數量太多，難免有人受傷，但是都在可接受的範圍内，沒人受到緻命傷。”

唯一看起來重傷得吓人的就是時祁，這句話顧璟沒有說出口。

“真是萬幸......”時祁小聲嘟囔着，舒了口氣，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

今日的天氣好得不像話，日光慷慨地撒在榕樹茂密的樹葉間，投下大片濃郁的黑影。

時祁走着走着，忽然有種恍如昨日之感，就好像他仍是在進行他哨兵生涯裡的第一個任務，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是下一秒，顧璟又悄無聲息地貼過來，時祁意識到自己又路過了一處戰鬥遺迹，那股莫名而來的怅然就随之而去了。

但話說回來，時祁忽然覺得顧璟有點奇怪。

本以為他親自帶自己來這兒，必然是想要盡職盡責地看管自己的，但他的行為又不太像一個監視者，反倒像個......監護人？

就好像他不是擔心自己亂來，隻是擔心亂來以後傷害了自己似的。時祁暗自搖了搖頭，認為自己又開始自作多情了，于是又埋怨起顧璟，總是讓他胡思亂想。

顧璟就這麼忽遠忽近地跟在時祁身邊，有一句話不說，攪得他腦子裡一片漿糊，時祁剛想說點什麼打破沉默，就發現他們正好來到了十一區的小廣場前。

“這裡就是我和洛眠第一次發現異種的地方。”時祁指着廣場前的這片空地說道。

顧璟點點頭，“你昨天說，在與異種交鋒之前就似乎看到它了？”

“對，我們倆路過的時候，它就在那個牆上趴着，不過我當時以為是樹影，沒有在意。”

顧璟盯着時祁指的方向沉思了一會兒，說：“當時已經接近中午了吧，技術部根據屏障破損推測，異種破開屏障的時間會随着異種數量的增加而遞減，也就是說，第一隻異種是耗費了很長時間才進來的。”

“而且這隻異種在和你們交鋒之前應該已經潛伏了一段時間，如果不是你們關閉了大門，等它們全部聚集起來沖出十一區，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怎麼聽起來像是有備而來？”時祁皺眉問道。

顧璟想了想，說：“這群異種能破開屏障并非偶然，或許它們是無意間發現了屏障的破綻，但如此大批量地聚集起來再進攻，絕對是有預謀的。”

“什麼意思？”時祁疑惑道：“這種蝙蝠不是向來都是集體行動的嗎？”

顧璟搖搖頭，“這批異種是狐蝠變異體，雖然保留了群居屬性，卻并沒有首領。他們繁衍的洞穴離基地非常遠，而且并不喜歡在白天活動，離開洞穴以後也并沒有集群意識，如此大批量地出現在基地上空，是非常反常的。”

時祁沉默了一下，猜測道：“難不成是基地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它們？”

“目前還沒有定論，技術部和生物部正在全力研究它們是怎麼破開了屏障，畢竟修補屏障是最重要的，其他問題隻能先往後放一放。”

“嗯......好吧，”時祁歎了口氣，頓時感覺有點發愁，“真實疑雲重重啊，最近白塔裡邊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