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将将西沉,那月兒已偷爬到了樹梢頭。
尹筱在帳子外等她,起初隻有幾戶人家來送,漸漸帳子外人越來越多,好不熱鬧。
尹筱也和熱情的大娘婆子聊了幾句。
“公子你們都是好人,老身以後一定會經常為你們敲經念佛,讓佛祖多多保佑你們。”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多多保重。”
“公子秋天的時候若是有空,可以趁農忙的時候回來看看你們給我們的種子長成沉甸甸的糧食。”
人聲紛雜,多是祝福旅途平順之詞。
明瑾并沒有行李可收拾,隻帶上了尹筱先前給她的那袋銀子,還有那支簪子。
财不可露白,她用尹筱先前借她的外衣裹了一層又一層,看上去也似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她并沒有打算現在就還給尹筱,現在還回去,等到了明城分道揚镳的時候,她不好開這個口再問尹筱要一次錢了。既然已經在她手上了,那她便收着,等日後和哥哥團聚了再差人将銀兩送還到他府上便是。
她出去的時候,送行的婆子們散得七七八八,正好撞上那玉顔姑娘兩主仆正在與尹筱說話。她已将帳門的簾子掀起了,此刻卻覺得不便打擾,索性站在了帳門口沒動,想等他們聊完再過去。
也就幾步距離,不遠不近的,她即便不去用心聽,也還是能聽清二人的談話内容。
“公子,我們主仆二人也要到明城尋親,可否和公子一道?我們自己有馬車,不會耽擱公子的行程。”玉顔姑娘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不行。”兩道男聲重疊在一起。
明瑾本不知道他們要聊多久,便坐在帳門口的柴墩子上候着,以免被人誤會她在偷聽。她無聊地借着月光數着地上的螞蟻,打發等待的無趣。聽到兩道拒絕的聲音撞在一起,這才好奇地看了過去,原來又是那位尹公子的弟弟。
他真的是一視同仁反對着所有陌生人的同行,或者是反對女子近尹筱身?這樣想着,明瑾對他之前看向自己時那道火辣得甚至帶些敵意的目光,總算諒解了一些。
還有一道聲音,是尹筱自己的,他此刻正在對那位玉顔姑娘說抱歉,“某有急事,趕路腳程會比較急,實在不便帶姑娘一起,請姑娘見諒。”聲音淡淡,有禮又疏離。
那玉顔姑娘有些尴尬,臉上添了幾分薄紅,聲音比先前還要小一些,“主要是這世道,我們主仆二人皆為女子,獨自上路有些害怕,剛好聽見公子也要去明城,想着同路能作個伴。若公子不便,那就算了吧。”
明瑾心中啧啧,這副我見猶憐的弱柳之姿,尹公子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呀,還以為能圍觀一段佳偶天成呢。
歎息之餘,那火忽然就殃及了她這尾池魚,那名喚作青兒的丫鬟眼尖看到她,一雙眼睛瞪得如從前她養在缸裡的金魚,眼睛鼓鼓的,腮幫子也鼓鼓的,仿佛拒絕她們的是明瑾。明瑾慌忙移開了目光,生怕那火燒到她身上,偏那火不饒她。
隻聽那青兒頗為氣憤道,“公子既然不方便,怎的願意帶個來曆不明不白的人?”她們原本隻是過來送行,但聽了一個大娘說明瑾也要跟着去,便想着反正也同路,過來問一問能否一起,偏這個公子不識趣,一口便回絕了。她家小姐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一個江上飄來的晦氣丫頭能同乘,怎的她們小姐千金之軀便連同路都不行了。她替她小姐覺得不忿,以及不甘。
“青兒,莫要胡說。”玉顔冷了冷聲,出口阻止。别人已經拒絕了,便不必自取其辱。
她整個人都帶了絲冷意,視線從尹筱的耳側探過去,遠遠睨了坐在門口的明瑾一眼。心中更是不屑,論姿容,自己未必會輸給她;論儀态,若是大家閨秀,又怎會毫無儀态地坐在一個木墩上。也不知使了些什麼手段,才令得尹公子帶她一并。
幾人立在那,靜默了一會,尹筱笑道,“明姑娘并非不明不白的人,她是我的朋友。”說得鄭重又認真,“至于我的馬背上坐着誰,我又與誰同乘,應該輪不到這位姑娘賜教。”比方才的拒絕更直白更不留情面。
青兒被他那雙眸子直勾勾眸了一眼,隻覺那雙瞳裡的清輝都似染了霜,凜冽。她慌忙低了頭,不敢再看。旁邊的玉顔臉上的赧色更甚,也不再作聲。
尹筱不再搭理她們,回頭喚明瑾,“馬備好了,我們走吧。”
尹筱扶她上馬,柔聲叮囑道,“抱緊我,不要睡着。累了和我說,我們停下來休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