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此為止,以後休要再提,還有,不得外傳。”.他眉間都是化不開的濃墨,似黑雲壓城,随時下起一場暴雨來。
無人接話,屋中氣氛一時凝重又擰巴。
甯遠不想提這樁事,就是知道結果會如此。他們能看到的,尹筱自然也能看到,但尹筱非要裝睡,他們也就叫不醒。這大概是尹筱最糊塗的一樁事,這次是一條淬了毒的赤練,依那位陰晴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也就殿下大度,但這大度,未免太無度了些。甯遠心内歎氣,隻能祝自己這位傻主,多福多壽。
“明瑾那邊,你費點心。”尹筱又開口,臉色柔和了些。
待二人告退,尹筱呆坐在八仙椅上,盯着桌上的一方端硯出了神。
“哥哥,這是給你的生辰禮,并不是什麼名貴的石材,但這是我親手做的,做了一對,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生辰,希望哥哥會喜歡。”男孩端了一個木匣子,小心翼翼地與他說話,還帶了些讨好的意味。
是他十三歲那年春狩,獵了一頭鹿,莊帝看着兒子一臉驕傲,龍顔大悅,在衆大臣面前許了尹筱一個願望作為獎賞,十三歲的小小少年,仰頭雙眼如那頭小鹿一般清亮。唯一不同的是那鹿似乎自知必死無疑,那雙鹿眼清亮無光,恐懼地瑟縮在一角。尹筱的則是泛着一點帶着堅毅和希冀的光芒,在陽光下格外耀眼。他說,“父君,今年生辰我想去一趟禹城蘇家。”
莊帝心中百般不情願,在百官面前對着心愛的兒子也克制着沒有當衆發脾氣,卻也沒有當面應允,百官無一人敢多言。無人再提此事。等生辰将至的時候,尹筱在禦書房提醒莊帝,“君無戲言。”以及德妃勸了一句,“何必傷了父子和氣”,莊帝拿他沒辦法,才不樂意地派了人護送他去。
後來他便帶了尹宴回來。
當時他是什麼心情呢?他看着和自己同齡的尹宴,看自己的時候除了有些怯生生,有幾分豔羨,對自己還有幾分奉承,全然沒有一名皇子的驕矜。尹宴穿得素淨,小小少年頂着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将腰背挺得筆直,笑的時候眼睛也眯成一條縫。
尹筱當年去接他的時候,滿懷着激動與喜悅,他們自幼時五歲分别,已有八個年頭未相見,他歡欣地抱他滿懷,與他講,“阿宴,我們回家。”他那時想總算全了母後的念想,總算能帶他的阿宴回家了。他心中很是歡喜,卻忘了問另一個少年,你是否也同樣高興。
他頭一次懷疑,自己是否錯了。或者尹宴一開始并不歡喜。
十月在一旁候着,察着尹筱的神色,總覺得他在暗自神傷,是了,殿下對那位這麼好,但這條蛇,屬實是傷了殿下的心。十月正發愁說些什麼逗尹筱開心。
便聽他忽然出聲,“尹宴是不是在宮中?”
“是。”十月回來這兩日雖沒有見過那位,但知道他是在殿中的,聽初五說,殿下在北地的時候,那位是一直住在殿中的。
“命廚娘準備幾個他愛吃的菜,去請四殿下過來用晚膳,就說是幾月未見,我們兄弟二人聚上一聚。”
十月應“好”。便準備出門去辦這事。臨出門前頓了頓,還是回身寬慰了尹筱兩句,“殿下,蛇的事莫要放在心上。”
尹筱本就心緒不定,他這一句好言相勸,尹筱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喊住了十月,“罷了,不必去了。”
閉目養神了一會,才又道,“你去将那條蛇,送到承明殿,傳我的話給四殿下,就說殿下養蛇但管束無方,傷了人,若不好好飼養,再有逃出,便不讓養了,免得再傷人。”
直白又委婉,已經為那位留足了面子和退路,甚至将證據都拱手奉還。十月雖覺得殿下就是對那位縱容了些,也覺得那位該知趣了。
十月如實将尹筱的話帶到承明殿,那位卻不以為然,看着蛇屍眼睛都沒眨一下,倒是輕笑着說了句,“我原以為皇兄在宮外遊玩數月,應該是會為我帶些手信的,萬萬沒想到,皇兄回宮頭一件事,不是相邀我喝酒,而是送了這麼大一份禮,這禮還是我一手養大的,皇兄這手借花獻佛真是爐火純青啊。”
丁點沒提蛇傷了人的事,仿佛委屈的人是他。十月心中頗為不忿,但是也無能為力。
那人又道,“我得找皇兄賠一條。”
一雙笑眯眯的星子卻看得十月心裡發毛,這位素來行事古怪,脾氣也古怪,他自小跟在尹筱身邊,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偶爾也摸不清尹筱的脾氣,但大多數時候也能當條尹筱肚子裡的蟲。他也沒怯過什麼人,除了眼前這位。
即便這位笑彎了雙眼,十月也總覺着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