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無欲道:“請坐吧。”
柳扶月點點頭:“剛剛說到,照世明燈與歐陽上智。”
談無欲道:“為何你會認為這兩人有牽扯?畢竟照世明燈幾乎從未偏幫過誰,行事向來光明磊落。”
柳扶月道:“因為我知道一件舊事,一件有關葉小钗的舊事。”
“噢?是什麼事情?”
“當初葉小钗拜師半駝廢,快要出師之時,半駝廢給葉小钗出了一個難題,‘隻手之聲’。葉小钗想了很久,想的頭發都白了還是想不出。這時候歐陽上智出現了,他告訴葉小钗,隻手之聲就是無聲之聲。如果沒有他,葉小钗靠自己估計要想二十年才能想出這個答案。于是葉小钗就欠了歐陽上智二十年。可是現在,在歐陽世家複出的重要時候,葉小钗卻出現在了照世明燈的身邊。”
這難道還不夠說明什麼嗎?
談無欲道:“這樣看來,歐陽上智和照世明燈之間一定有交易。”
“葉小钗欠到二十年被歐陽上智給了照世明燈,但歐陽上智不可能不留後手。當日歐陽世家下半本家譜公開,蔭屍人、沙人畏等都是明面上的人物,但唯有一個人,蕭竹盈,至今不曾顯形。蕭竹盈是葉小钗的女人,又生了葉小钗的孩子,歐陽上智一定是想用這些來拿捏葉小钗。”
談無欲沉思道:“你又如何肯定一劍萬生這步棋無用?”
柳扶月道:“一劍萬生……我對他有些偏見,自認為他不過是個小人,跟你對不上的。不過他心系蕭竹盈,隻要蕭竹盈出面請他不要傷害素還真,哪怕從此信用掃地,他也一定會聽從。而歐陽上智還用得着素還真,就一定會讓蕭竹盈去說。”
談無欲推給她一杯茶:“吾知曉了,多謝。回頭,吾會讓宇文天将奇幻海的地契轉讓給你。”
“瞧瞧,今天我說這麼多,就換來這一杯茶。”柳扶月今天說了好多話,口幹舌燥的,三兩口便将一杯茶喝完。又沖談無欲笑道:“不過我也不怪你,日後你若有難處,盡可來奇幻海尋我。或者何時你脫離了這樣危險的境地,我再把驚鴻和若明給你送來。”
談無欲也真心勸道:“吾知道你最近在想辦法做生意,秦假仙雖然滑頭,但做生意還是可靠的。生意上的事你盡管托付給他,輕易不要出奇幻海,這茶,以後還有的喝。”
柳扶月笑道:“這是你今天對我說的,唯一一句有價值的話。”
說話說了一天,但都是她在透露自己知道的消息,談無欲甚至連自己的觀點都很少表達,全都在聽她說。
談無欲笑道:“不然柳姑娘還想從吾這裡得到什麼呢?我們如今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姑娘大可直說。”
柳扶月狡黠一笑,目光炯炯:“我隻求平安。當然如果有機會讓我落井下石,踩素還真兩腳,我也高興。”
談無欲頓時笑了:“好,日後如果有這種好機會,吾一定會通知你。”
“還有一件事。”
柳扶月站起來,“你可知道網中人的去向?我身邊缺一個打手,我想請他回來。”
談無欲道:“網中人?他對你來說實在大材小用,你可以試試你的兩個孩子保護你,吾可以擔保,對你來說夠用了。”
“不,不行的。”柳扶月搖搖頭。
談無欲忍不住追問道:“隻能是網中人?”
“隻能是網中人。”柳扶月與他對視着,忽的一笑:“黑白郎君也可以,但是他不是我能驅使的人。”
談無欲哼了一聲走近她,目光譏诮:“是護衛,還是私情?”
“當然是護衛!”柳扶月被他逼近,隻能擡頭瞪他,對他的居高臨下感到很不爽。
談無欲冷笑道:“人人都知道,黑白郎君與你關系匪淺,你不請黑白郎君反而請網中人這個殺夫仇人,是不是因為網中人也入你鷇中?就算你殺他一次,他也照樣愛你。倘若神秘客泉下有知,不知會不會心寒……”
柳扶月有點生氣了:“你想罵我就罵我,不要提起神秘客!”
“怎麼,亡夫過世才一年,屍骨未寒,你就準備好琵琶别抱了嗎?”談無欲反手将柳扶月頭上的花簪摘下一個握在手心。
柳扶月絲毫不察,有些委屈的哭道:“我隻是想讓自己活得安全點,有錯嗎?是不是在你眼裡,女人就該被鎖在屋子裡做個木偶?就像笑眉姐姐那樣……”
互戳痛點,談無欲也有些怒意:“你這樣想吾?哈,倘若她有一點聽話的地方,最後也不至于這麼早香消玉殒。”
談無欲說的什麼她完全聽不進去了,随着他的嘲諷,柳扶月難堪的想要落淚,是啊,怎麼回事呢?怎麼會那麼輕易就忘掉了……離開他一年多,就忘了他在身邊的時候那麼多的好處。
古時喪夫女子若有子女,應随子女斬衰,服喪三年。在現代時這些民俗早就弱化了,她隻知道家裡死人了要守孝三年,不能貼春聯。江湖上這些規矩本來就少,從離開竹枝園之後,她仿佛就将神秘客抛諸腦後了……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歐陽麟本來不欲在談無欲面前顯露行迹,但見柳扶月這樣難過,一時間壓抑不住鬼氣,就要附身。沒想到柳扶月此時越傷心反而心越堅定,硬生生把他壓住了。
“……你說得對。”
一顆晶瑩得淚珠重重的落在地闆上,發出嗒的一聲。
談無欲的心頓時顫了一下,她哭了,不好,他說的太過火了。
屋裡頓時沉默下來,隻有嗒、嗒兩聲掉眼淚的聲音。
歐陽麟怒道:“聽他的做什麼?這樣的先天高人,哪裡懂你的難處?”
談無欲下意識遞出手帕,她沒有接,那隻手就定在那,手帕上啪嗒啪嗒接了兩滴淚。
沉默了一會兒,談無欲幹澀的開口道:“抱歉…關于你丈夫的部分,吾道歉……”
柳扶月努力壓抑住哭腔,聲音卻像在抖一樣,眼前被淚水糊的一片模糊。
“不怪你,是我有錯……我這就回去服喪去!”她低着頭往外走。
再一次被提醒生命中永遠失去神秘客這件事,柳扶月眼淚掉的停不下來,她已經很努力忘記神秘客死掉這件事了。
談無欲抓住她的手臂,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被她回眸的淚眼驚了一下,想要松開手,手卻焊在她胳膊上了一樣拿不動。
“談先生……還不松開嗎?拉扯我一個寡婦,成何體統?”
她瞪着眼睛看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
談無欲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看見她的眼淚,他清醒的腦子就忽的一團亂麻。
想接住她的眼淚,想讓她不再流淚……
這個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怎麼按都按不下去。
談無欲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猛的松開了手。
他……這是怎麼了?
每當他因柳扶月而走神,每當他扪心自問,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柳扶月殺網中人那晚,脆弱由堅定的模樣。
談無欲居然生出些許無措來,嘿,這真是生平僅見了。
“你走吧!”
他喊出這三個字,仿佛是為了隐藏什麼一樣背過身,手心的小小花簪硌得肉疼。
柳扶月頭也不回的沖出去,先擦幹淨眼淚整理儀容,換上笑臉去找兩個孩子。
歐陽麟一向話少,此時也扯東扯西引經據典的安慰她。
天快黑了,有些冷,沒有了現代超級亮的路燈,古代的名山大川天黑之後異常可怖。
她喊了幾聲,剛找到兩個孩子,正要說立刻就走,談無欲卻在後面追來一道符紙,驚鴻接住它,看了看上面的字,笑道:“媽媽,師尊叫咱們住一晚再走,晚上趕路太危險了。”
柳扶月見天黑後,山下肉眼可見的植被覆蓋着的地方幽暗可怖,更是不如上午來時好看路。
看他們倆都興緻勃勃的準備去他們的房間,柳扶月隻好妥協,不能讓小孩子跟着她一起冒險。否則以她剛來那會兒的暴脾氣,自己爬也得爬下山,在樹林裡凍一晚上,也不住他的屋子!
雲塵若明和伶舟驚鴻一邊一個牽着柳扶月的手道:“媽媽,走,你也有房間哦!”
其實他們兩個都更想跟媽媽睡,但是都長這麼大個子了,不好意思。
柳扶月住的房間離他們不遠,也稍稍安了心,洗漱過後就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