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個安穩覺。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夜叉少年睜開眼時,眼前依舊是一片柔和的黑暗,差點讓他以為天還沒有亮,仍然可以翻身再次睡去。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失去那種可以安心入眠的夜晚已經很久很久了,又或許并沒有那麼久,隻是他已經不再具備那種資格。
享受甯靜夜晚和美好夢境的資格。
但身邊的呼吸聲均勻而平靜,讓他感到十分熟悉與安心……熟悉?
想起陷入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金鵬翻身從稻草堆上坐起,第一時間握住了放在手邊的長槍。
夜叉的眼睛在黑夜中也可視物,稍稍适應光線後,就已經能夠将這間範圍不大的牢房盡收眼底。
身下的稻草隐隐有些黴味,但觸感幹爽,他的頭發和衣服、甚至手上握着的長槍,都沒了那種被血液浸透之後的黏膩濕滑。
少年的金瞳移向靠在牆邊閉着雙眼,似乎陷入了沉眠的少女身上。
又是那種叫雲吟術的控水術法麼?
其實臨淵的外表看起來遠沒有她三番五次差點說出,最後又警惕住口的年紀那麼大……同樣作為長生族類,金鵬大約能猜到她想說的年齡到底是幾位數。
不過看起來到是真的比他現在的模樣要大一些,金鵬忽然有些郁悶。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下意識移向臨淵的肩膀,那裡被垂落的黑發遮掩住了,但附近的破損衣料四周仍能看見沾染的血漬。
他想把臨淵叫醒,但對上她輕蹙着的眉頭和微微紅腫起來的額頭,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幾息,還是放了下去。
那艘樣式怪異的船從天而降時,金鵬剛剛吞噬了一場美夢。
甘甜柔滑的觸感從喉間滑落,引起的卻是下意識的反胃,但他隻是沉默地站在王座下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痛苦與愧疚滲入骨髓,久而久之,便也成了習慣性的麻木。他握着長槍,看着紅纓上緩緩滴落的鮮血,目光有些渙散。
或許放棄思考,就不會如此難受了。
他低垂着頭,聽着從王座上方傳來的笑聲。
那聲音哼着不成調的曲目,輕快柔和,與之相對的,則是王座之下的遍地鮮血與骸骨。
而造成這一切的,不過是魔神的心血來潮的餘興節目。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卻在這時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響動,瞬間擡起頭。
砸爛了宮殿房頂,從天而降的,是一艘船。
一艘船。
在這無風無雨、沒有元素力湧動痕迹、任何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刻,沖破了房頂,船頭不偏不倚地,将懶散把玩着手中頭顱的魔神釘在了王座上。
還待在宮殿中的仆從噤若寒蟬,反應過來後,身子瞬間伏跪下去,頭顱重重抵住地面。
一道身影半挂在船艙窗口,不知道是陷入了昏迷還是已經死去。
那人看起來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被紅色發帶束起的長發有許多松脫出來,淩亂地鋪在臉頰上,露在外面的皮膚布滿磕碰傷痕,雙手環抱在胸前,死死護着一個盒子。
夢之魔神的身影如煙霧渙散,又在王座旁凝結,她伸手拽住女孩的衣領,将她拖了出來。
金鵬知道她即将做什麼,無非是肆意玩弄冒犯之人的夢境,讓她陷入無盡的痛苦與恐懼,等到厭煩之後,再将夢境與精神一同抽出,任由空洞的身體自生自滅。
“呀,真是奇怪——”
他聽到了一聲輕歎,擡首望去,穿着黑色長裙,身形高挑的女人将女孩的下巴擡起,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
魔神的指甲平整,邊緣卻鋒銳尖利,那雙顔色混沌的眸中滿含興味,注視着從指尖掐出的傷口處流下的血液。
“明明有夢的味道,但是……藏在哪裡呢?”
夢之魔神憐愛地抱着昏迷的少女,那雙染血的手拂過臉頰,挑開她眼前架着的金色框架,然後像擺弄木偶一樣扯開了少女緊扣在盒子上的雙手。
那個質地非金非鐵的盒子滾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但沒有摔壞,也看不到開合的縫隙。
魔神端詳着因為失去了意識、身體止不住塌下的女孩,像是沒聽到她頸骨與手臂發出因為被過大的力道握住而瀕臨碎裂的聲響。
“有趣,真是有趣——”她這麼說着,眼神發亮,下一刻,卻像是失去了所有興趣,将女孩輕飄飄地扔了出去。
那具纖細的身體被甩到他身前,在反應過來之前,金鵬已經伸手托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