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轉了方向,裹挾着露水在枝桠間穿行。
裹着單薄衣物的人們蜷成一團,倚靠着同伴沉沉睡去。
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安穩滿足,連一聲歎息都未曾發出,唇邊帶着喜悅的弧度。
任誰都看得出,他們正如黑發少女剛剛說出口的祝願——做着一個好夢。
魈卻隻覺得心底發寒,那股冷意随着心髒的跳動逐漸擴散,與流淌在身體裡的溫熱血液交織,融成尖銳的刺痛,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處角落。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臨淵笑意溫和地看着他,緩慢地吐出那個名字,“魈?”
她把手指搭在和璞鸢的刃尖上,指節微彎,稍稍用了點力。
魈握槍的手一顫,鋒利的翠色薄刃角度微偏,依舊沒有挪移半分。
臨淵卻歎了口氣。
她張開手掌,在即将握住和璞鸢槍鋒的那個瞬間,後者倏忽閃動,讓她抓了個空。
兇神惡煞的獠牙傩面下傳來她熟悉的聲音,隻是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硬:“你在做什麼?”
臨淵偏了偏頭,似乎對這個又被抛回她身上的問題感到不解。
——唉呀。
明明是他突然出現,用槍尖指着你的,不是麼?
臨淵揉了揉耳尖,假裝沒聽到這個直接傳入腦海的聲音。
她看不見夜叉少年的表情,但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腳尖壓緊,全然不覺自己的急切與不安被人一覽無遺。
這可不行啊,她想。
這可不行。
“金鵬,”臨淵眼眸彎起,“其實我很早就想問了……你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
察覺到什麼?
臨淵走近一步,擡起手,掌心貼上面具,她的動作很慢,但不知道為什麼,魈沒有避開。
臨淵卻并不為此感到高興。
歸離集衆仙神一點都看不出來她身上的問題——
那怎麼可能呢?
那位企圖占據她身軀的魔神謹慎而又狡詐,雖然經常在她的夢境中肆意妄為,但很多時候,臨淵都感覺不到祂的存在。
如同幽魂一樣,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唯有籠罩在心底的陰影和恐懼無休止地蔓延滋長。
但她怎麼想其實不太重要。
畢竟她隻是個外來者,無論歸離集的仙神們對她的情況做出了怎樣的判斷,最保險也是最簡單的方法,無非就是将她徹底抹除。
他們沒有這麼做。
真是寬容又仁慈的神明啊……魔神比魔神,真是能随機氣死一個運氣不好的持明。
鑒于臨淵目前對提瓦特大陸的認知,如果沒有比她更倒黴的同族,那這個随機落到誰的身上……
一目了然。
真是讓她悲傷的事實。
話說回來,這裡不是還有一個更加了解夢之魔神和臨淵的人在嗎?
一方隻是個認識不久的獄友,而另一方是他的兄弟姐妹,救命恩人,師友親朋。
這段時間的觀察與審判中,面前的少年充當着什麼角色呢?
她和夜叉少年當獄友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能看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論耳邊的聲音再怎麼挑撥,心底的懷疑再怎麼翻湧,臨淵對他的評價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改變過——金鵬啊,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呢。
溫柔到連她都感覺有些愧疚了。
指腹下的面具不知道是什麼材質,觸感冰冷,又似乎在灼燒着她的手掌。
“即使你說詛咒被拔除了,還是能感覺到的吧?”
她得寸進尺地再靠近一步,額頭幾乎已經貼上了傩面。
臨淵眼底盈滿水汽,隔着一層透明鏡片,即使是在這個距離下,魈也隻能看到一雙霧蒙蒙的眼眸。
那雙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有。
臨淵的诘問更是讓他心髒一滞,呼吸都有些艱難。
他——
魈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