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戚光盈看清來人,随口喚出的稱呼,比尊稱戚束月的皇兄更親昵,道:“好久不見。”
雲硯隐淡淡一笑,平日裡的嚴肅淩厲即刻蕩去,爽朗笑道:“半月前我進宮去看過你,當時你還在昏迷,我便沒過多打擾。可有受傷或不适麼?嗯……看樣子倒是挺精神的,你沒事我就安心了。”
戚光盈道:“我剛醒不久,兄長非要我養傷不許離宮,我憋不住偷跑出來。這些年過去,長時閣從外面看倒是一點沒變,進來一瞧才知物是人非。”
“長時閣沒了你們四劍,風采确實大不如前。”雲硯隐替戚光盈捋順皺起來的衣領,整理好後才道:“每次我查完案想來此借酒消愁,想到你既不在這裡,我一人飲酒也忒沒意思了。如今又在老地方重逢,看來我們還是有緣呢。”
戚光盈看着四時閣的牌匾,道:“聽人說這三年來蘇絕問斬斷雜念出家,拂雀則當上了大将軍,真好。我這輩子朋友不多,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哥哥,這緣分也永遠不斷。至于其餘人……我隻希望他們下半生安好,但沒奢求過重逢。”
“人各有路,不是非得日日相見才算真情。”雲硯隐稍稍放松,道:“拂雀現在是‘昭武廣聞大将軍’,南華省的大英雄。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印象裡他瘦瘦小小的,原來這麼能幹。蘇絕問過得也不錯,當上奉明琉璃寺的雪淨大師的關門弟子,前幾天我查案碰到過他,修行是大有所長。每次我去寺廟參拜,他總念挂你,就是崔曜的死對他打擊蠻大,精神氣差了點……”
雲硯隐神色微變,不經意間把“崔曜”這個需要避諱的名字說出來了。
他尴尬道:“不該提他。”
聽到崔曜的名字,戚光盈神色無悲無喜,隻道:“沒事,我都忘了這個人了。”
雲硯隐輕聲道:“那就好……對了,你信中邀我至此,說有要事相問,是甚麼?”
戚光盈不擅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道:“不瞞哥哥,自我醒來就莫名其妙丢了三年記憶。我對父皇母後崩逝的事全然不知,而且剛醒就差點被人刺殺。兩日前那道縱穿皇宮的劍氣就是沖我來的。我問過兄長,但知道他沒幾句真話,隻好偷溜出宮找你了。”
雲硯隐皺眉,道:“這倒是件奇事……你來此是要問我這三年發生什麼嗎?”
戚光盈道:“父皇駕崩,兄長登基是理所應當。不過我記得三年前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正為我争取磐州節度使的職位。我怎麼沒去磐州任職,反在陽度城遇險?”
雲硯隐比戚束月小一歲,又比戚光盈大兩歲,年齡正好處于二人之間。
他仨少年期間相處,戚束月把他當做親弟弟照顧,戚光盈又把他看做親哥哥崇拜,兩人把感情全加注在雲硯隐身上,以求寄托。
唯有那倆親兄弟間的隔閡,倒好似他們隻是一對繼兄弟。
雲硯隐面露難色,思忖許久,方才說了實話,“先帝駕崩後,先皇後和束月鬧得很僵。她帶着你一起搬出兕方城,另立行宮。期間她廣納美貌男子,大肆玩樂,認為丈夫去世,她就應回到磐州繼續做節度使,恢複軍權。束月動了大怒,幹脆廢去她的皇後名号,斷了母子關系。”
“嗯。”戚光盈點頭,面色沉靜,并不感到意外。
“先皇後薨逝前認為束月和她斷絕關系,你就是她的獨子,她定要立你當磐州節度使。束月駁回這一遺囑,也沒按慣例給你皇子該有的授封。這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金施歌丞相作為束月的嶽父,都為你發聲鳴不平。當時朝中争議不斷,你卻自願請求調至陽度城。”
“我?”戚光盈眼神一暗,道:“我不十分清楚陽度城在哪,前幾日翻查才知是北淵的一座小城。如果是自請流放,我不會主動去這種陌生城鎮。”
雲硯隐接着道:“陽度城位于兩海交接,不是什麼安穩去處。所以你辭行前我去送了你一程,問你是不是自願前往。你講得含糊,隻說有職責在身,得去雷鳴海為束月取回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是嗎……”戚光盈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又道:“還有一事。最近現身在兕方城的那個飛賊,我聽人說他多次流連長時閣附近,又順走了長時閣裡的一些零碎物件,我想知道是什麼。”
“不僅是長時閣,他還常去各處寺廟。”雲硯隐神色微異,道:“他把長時閣翻得亂七八糟,順走的東西卻不多。好像有你扮成劍伎‘怒春侯’佩戴的女性首飾,以及幾幅長時閣四劍的畫冊。”
“寺廟……寺廟。”戚光盈喃喃自語,道,“看來他不隻是在找我。”
雲硯隐道:“這件事不是我負責調查,所以知之甚少。我被召回兕方城,是辦更重要的案子。”
戚光盈一頓,問道:“什麼?”
“從你父親去世前就開始,針對人皇戚家的刺殺層出不斷。”
“什麼刺殺?”
雲硯隐答道:“長時閣本為人族首都的護持陣法所在,一般邪祟無法靠近。但冬劍崔曜一死,此陣已破,兕方城正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滲透。在先帝遇刺前兩個月,内閣就把夏劍蘇絕問、秋劍拂雀二人都召入宮裡保護帝後,但還是……”
“命也。”戚光盈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問道,“所以我母親也是遇刺身亡?”
雲硯隐給了戚光盈一段時間哀悼,然後才道:“你在行宮陪伴先皇後的那段日子也差點遇害,盡管你逃過此劫,但先皇後卻莫名駕薨。倏忽司查了三年也一無所獲,那夥勢力再未出現。我不知兩日前那道刺殺你的劍氣是否跟此事相關。”
“拂雀和蘇絕問的本領我都清楚。”戚光盈語氣盡可能輕描淡寫,“他倆是人族頂級高手,連他們都攔不住的大概率就不是人類。現在各地軍閥都對戚家皇位虎視眈眈,如果天海勢力也介入其中,确實很難查起,不能怪倏忽司。”
“天海兩族,你是指的萬福永壽宮的太後們嗎?”雲硯隐提醒道,“她們是戚家親族,應該不會做那麼絕。”
戚光盈眉頭驟緊,思索許久才道:“這件事沒我想的簡單,抽空我可能要去一趟陽度城,不對,我要去一趟雷鳴海,見一見雷鳴海太子追雲熹。”
雲硯隐道:“雷鳴太子失蹤以後,世人都傳他飲恨喪命。雷鳴海僅少數人在頑抗,絕大部分都歸神文海所有。但這仗令武尊極玄大怒,所以懲罰雛焘去氣蒸山受刑。武尊命喪一子,骨肉相殘如何不痛心?讓雛焘面壁思過,倒也說得過去。”
“他受罰了?也罷,兄弟父子間的事,不用我心疼。”戚光盈不為所動,隻道:“老師的脾性我清楚,若真把一生宿敵斬于劍下,他就早巴不得昭告天下。活見人,死見屍,我是掘地三尺,都非要找到追雲熹不可。”
雲硯隐好奇問道:“你這是有什麼眉目?”
戚光盈道出一句實話:“兩日前那道劍氣,你在宮外也應見識了這股威力。修行高深的丹士鲛人之流,要竭力揮出這一劍或許勉強可成,但我與他親自交手,他是随手揮舞便做到這種地步。他臉戴面具,好像不願暴露身份。這一招下去又把他身份限住,豈不是很矛盾?他仿佛有意為之。”
雲硯隐道:“雷鳴太子鮮少出沒于人間,你們應當無仇。”
“如果追雲熹沒死,何不回雷鳴海重振旗鼓?雛焘正在受罰,此乃他收複河山的好時機。若他身負重傷,就更不該冒着風險來刺殺我,最後還不了了之。”戚光盈停了停,有些難為情,“神文海和雷鳴海争雄萬年都不分高下,偏我一去就勝負分明。是不是我做過什麼相當重要的事,才被人抹去了記憶。比如說……”
戚光盈沉默許久,方才淡淡說道:“比如說:我又被我的好老師狠狠算計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