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沒料到拂韻竟是中途出家,而且談起舊愛時,用的是“年輕稚嫩”一詞,也就是說他們夫妻兩相決絕的時間也就短短幾載,最多不會超過十年。
戚光盈越聽越糊塗,眉頭忍不住凝起,心想:這位名叫拂韻的大聖才剛出家沒幾年麼?
可犬神教的寶塔法杖對修行要求嚴苛,沒有幾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道行,絕對鍛不出這六層寶塔。
拂韻的話有矛盾,但看樣子雪淨大師已經信以為真,解開手腕系的六條琉璃碎手鍊,準備替拂韻的仇人進行超度。
戚光盈也懶得點破,繼續混在人群中,靜觀其變。
腦中卻忽得閃過雲硯隐之前說過的話:追雲熹在刺殺他之前,曾多次流連于長時閣和各處寺廟,也有可能在那段時間,他一直藏身寺廟中隐蔽形迹。
“凡世間挂念,即為緣宿。”雪淨大師道,“請将血緣置于我掌中的命盤裡,心中默想挂念之人。我會試着與他通靈,送他往生。”
拂韻輕嗯一聲,随即将手指割破。
他的鮮血滴滴落在雪淨大師掌中升起的一圈白色命盤上,血液盛于懸空光環的命軌處,漸漸流成一個紅色陣法形狀。
雪淨大師口中念念有詞,渾身亮起白光,施展出無與倫比的通靈能力。
但在這過程當中,戚光盈忍不住又多看了拂韻幾眼——那張臉着實清秀有餘,精緻不足。
會不會是用幻化之術來逃避追捕呢?
戚光盈懷疑了一下,又很快推翻這個想法。
追雲熹是鲛人,雖體格天賦在三族最高,卻不像丹士們精通術法,能随意幻化成各種形态。
眼前的拂韻從頭到腳都是人類樣貌,鲛人體态高挑纖長的特征一點都沒有。戚光盈坐在遠處看,都覺拂韻體型嬌小比自己矮了起碼半頭。
就算戚光盈凡胎肉眼,雪淨卻是貨真價實的大師,若拂韻真是其他種族冒充,他一定能認出來才對。
戚光盈心中微微一歎,稍顯失落:兕方城乃人族首都,三界群龍聚首,奇人異士多得是,十年左右修煉出六層寶塔可能不是什麼稀罕事吧。
如此一來,戚光盈幹脆起身,心想還是委托雲硯隐幫忙更靠譜,不如去問問主持雲硯隐到底忙完沒有。
他剛要離開,心腔位置卻仿佛被人驟然攥緊。
但這個心悸隻存了一瞬,連讓戚光盈做出反應都來不及,短暫到要不是身體在刹那間劇痛無比,戚光盈差點以為是幻覺。
而身後雪淨大師和拂韻所站的地方,旋即響起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類似玉佩摔碎磕出的清脆。
戚光盈一驚,回頭望去。
隻見雪淨大師手掌中的命盤遍布裂紋,大師眉頭緊鎖,連忙掐訣念咒,試圖用靈力修複。
一旁以血澆灌命盤的拂韻則臉色慘白,額頭上沁出汗珠,他咬緊牙關,狠狠一用力才把手從命盤上扯下來。
“怪哉。”雪淨大師費勁力氣,将命盤勉強收回掌内,道,“大聖心中所想的這個人,當真隻有一個麼?”
拂韻一愣,道:“甚麼意思?”
雪淨大師雙手合十,低頭微拜拂韻。
頭上的狗頭套面目可憎,可雪淨大師卻神态悲憫,隻道:“這人的靈魂奇特,我嘗試與其通靈,卻發現他的靈魂好似被拆成了兩份。剛一接觸,便感受到有兩處怨念不散,險讓我修行的命盤隕碎。”
“兩個靈魂?”拂韻挑眉,喃喃道,“他的軀殼裡不止一個意識,難道是這樣麼,怪不得……”
拂韻還未說完,大師又搖頭,道:“不,是這兩個靈魂明明寄居在不同的軀殼之中,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非要舉出例子的話,就類似孿生手足吧。”
不僅拂韻一臉茫然,戚光盈旁聽也覺得雲裡霧裡。
正待拂韻開口再問,大師頓了頓,又接了一句:“況且,大聖所想所念的這個人,應該是沒死的。我在命盤中沒接觸到死氣,倒是一股旺盛蓬勃的生機。”
“不可能。”拂韻脫口而出,神情驚愕。
他本就體虛,方才命盤通靈更耗費心血,此時他臉色雪白,唇色淡淡看起來更添一份憔悴。
“他一定是死了!”拂韻握緊那柄六層寶塔法杖,口中喃喃自語,但隻有他自己能聽到,“如果他沒死……我又為什麼差點跟着他一起去?甚至淪落到要與魔障相依存才能活。為什麼……他配嗎……”
戚光盈沒聽到拂韻的後半句,隻知那前半句喊出來時,心中就已明了。
不管到底是不是夫妻,這仇人是肯定坐實。
人世情愛雖玄妙不可說,連這種大師居然也會被情所困,終成怨侶,倒是當真稀奇了。
他本就冰冷的内心似乎又有感悟,眉毛輕輕凝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拂韻意識到失态後,強忍心中悲憤,努力平複一番,才向雪淨大師行禮道:“嗔怒如毒,所言不虛,是我失禮了。大師今日願意賭上自身修行相助,我已是感激不盡。我欠大師一份恩情,若有機會,下次再來時必當重謝。”
雪淨大師連忙回禮。寒暄一番後,拂韻便告辭離去。
但轉身過來的一刻,他正好與戚光盈打了個照面。
戚光盈本來歪着頭,右手食指輕輕抵在耳後,方便思考。
當拂韻突然與他四目相望,戚光盈不知為何,身體輕顫,連緊鎖的眉頭也緩緩舒展。
而拂韻則登時臉色一變。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甚至不受控地倒退了一步,眼中盡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又夾雜着惱怒、羞憤,以及一些異樣到分辨不出的感情。
他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