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光盈不假思索道:“你喊我就喜歡。”言罷,驚訝于自己說話如此露骨,輕咳了兩下,趕緊别開目光。
夜行衣在腰上卡得太緊,追雲熹努力掙開,他習慣了鲛人裝扮,卸下這身衣服着實費勁。
但聽戚光盈這麼回答,他睜大了眼睛,随後又腼腆地垂下睫毛,輕聲道:“那等我從雷鳴海回來,就和小滿你一起去磐州。”
見他被不合身的夜行服束縛着,還在逞強。
戚光盈歎了一聲,上前幫忙:“别急,還是我來幫你吧。凡間的衣服和海界的很不一樣嗎?”
戚光盈說完就貼了過來,追雲熹又感受到他身上奇特的紅光真氣。
浮蝶的懷裡固然也暖,柔如春季煦風;戚光盈卻熾烈似火,燙得肆無忌憚。
追雲熹不禁抿唇微笑,索性耐心講起海族習俗——這是浮蝶知道,但戚光盈忘記了的事情:“鲛绡和水紗都是輕薄透明的,質地很像柔軟魚鳍。鲛人有鱗片覆蓋,許多人連鲛绡都不穿,隻戴點首飾。凡間的衣服形制太多,連那件白狗頭套的袍子我也不是很會系。”
正說着,他的夜行衣完全脫了下來,仿若黑夜裡悄然無聲綻放的昙花,似雲朵般呈現半透明的乳白色,腹部除了那道疤痕之外,還有一條漆黑小蛇模樣的圖騰,也蜷在傷痕旁邊。
拂韻時期,戚光盈也給他洗過衣裳,替傷口換藥;沉湖後甚至連追雲熹真身不着寸/縷的模樣也見識過了。
前兩次是情急之下,而今成了追雲熹主動寬衣解帶。
戚光盈趕緊晃晃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些。又見對方一副習以為常,渾然不在意的樣子,他隻好也緩下心态,不再别開目光,生怕顯得做作。
宮殿逐漸安靜,戚光盈突然驚覺他的心髒正不受控制地顫抖,咚咚聲此起彼伏,正亂撞着往渾身泵血,連血管紅光都失控地亮起來。
追雲熹先是困惑地望了他一眼,又腦中一閃,擔憂道:“昨天把那朵蓮花融合後,你就一直氣息不穩。要不要緊?”
戚光盈試了幾次,好不容易把紅光熄滅,身上燙人的溫度終于慢慢恢複正常。
“不。不,我沒事。”戚光盈又羞又臊,情急之下尋到個話題,加之從奉明琉璃寺開始就已經按捺很久的好奇心,問:“當初你假扮拂韻,怎麼會想到用白狗頭。”
追雲熹放下心,回答道:“随便挑的。”
他竟真不知道。
“下次不要用白狗了。”戚光盈給追雲熹也反哺回去一個凡間習俗,“犬神教的三種正色各有含義,白狗不适合你。”
“我不喜歡紅黃顔色,才了挑白的。白色能有什麼含義?”
他窮追不舍,戚光盈嚅嗫半晌。
瞥見桌上的一壺新茶,慶幸萬福永壽宮裡的東西不會腐壞。
戚光盈為追雲熹沏去一杯茶,試圖分散接下來的尴尬,說道:“紅狗鎮邪,黃狗殓葬,白狗撫慰。通常身披白狗頭套的犬神教僧侶,被稱為歡慰聖徒,也同時擔任廟/妓身份,他們有一種通過陰陽合濟,讓六氣充沛,從而強身健體的法門來布施信徒,借此傳教。”
捧過茶盞,溫度也恰到好處,追雲熹剛喝了一口,聽到這話立馬嗆到。
戚光盈上前幫忙收拾,動作娴熟地像是伺候過眼前人千次萬次。
追雲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從嗓子裡擠出三個字:“我不是。”
“你當然不是。”
“我隻和你。”
戚光盈神色奇特盯着他,盯得直到追雲熹都不好意思了才把眼神收回來,伸手默默幫追雲熹擦幹噴在身上的茶水。
追雲熹又輕聲加了一句:“那夜我雖醉得男女不分,但從頭到尾也是心甘情願。所以……不要再為這道疤自責了,我看得出你很在意這道傷口。可你在我身邊,其他傷口也許會痛,這裡是再也不會的。”
二人休憩片刻後,追雲熹有話想說。
經戚光盈詢問,才知道自從離開雷鳴海後他一直奔波逃亡,吃飯也是草草了事。除了在暢園吃的幾條烤魚以外,這三日再也沒進食過,饑腸辘辘撐到現在,隻想吃點東西。
戚光盈連忙起身,向追雲熹演示萬福永壽宮的陣法該如何使用。
天界太後們辟谷,無需進食;但海族太後們仍保留深海裡的飲食習慣,兕方城專門把萬福永壽宮建造在“禦湖”之中,就是為方便飼養從海底打撈出來,供太後們享用的珍貴海鮮。
禦湖呈一汪深藍海水的形态,波光粼粼如一塊透徹天青凍,其水質獨特,上到鲸魚、烏賊、海蛇;下到蚌、螺、蛤蜊,皆能在其中生存得當。
海族崇尚食補,認為食用兇猛無比的海怪對于修行有大補的療效。神文海有一種喚作“深海狩”的習俗,貴族們每逢十月份和四月份,就會結隊成群前往四千米以下的海峽捕獵巨型海獸,之後再論功行賞,分而食之。
成年海獸被瓜分,幼年海獸則被進獻到兕方城養在禦湖之中。尤其聖太後這位全海最尊貴的女人,口味挑剔的很,哪怕離開神文海,但凡她想,就必須随時都能品嘗到這種至上美味。
追雲熹對普通海珍沒興趣,直接通過陣法潛入禦湖。
他躍入禦湖的一刹那,海怪就立馬爆出痛苦凄厲的慘叫聲,但慘叫也并未持續太久——隻聽沉悶水中發出“咔嚓”一聲巨響,海獸骨頭被硬生生扭斷,骨頭迸裂時的噪音猶為刺耳。
海獸瞬間斷氣,原本沸騰的血色泡沫也霎時平靜,隻剩“咕嘟咕嘟”的泡泡從水底緩慢升起,天青色湖水被兇狠暴虐的捕食作風染成妖異猩紅色,發出一陣血腥的難聞腐味。
鲛人食性竟這般殘暴,戚光盈深感震驚。也不知道追雲熹吃了多久,隻知他像條餓瘋了的狼狗把禦湖吃得一片狼藉。
當追雲熹從禦湖出來,神态卻優雅得恐怖。海獸血液一點都沒玷污他的身體,他從頭到尾幹淨得離譜,腿上的白金鱗片像被雨水沖過的珠光釉彩,散出如珍珠柔和的色澤。
隻有臉頰仿佛真被血浸過,透出微醺一抹紅。
是夜,二人決定先睡一晚,養足精神,待明日一早去尋找女帝下落。
追雲熹睡在宮殿正中央的方形水池裡。
戚光盈想讓他回床上,自己打個地鋪應付了事,追雲熹卻堅持讓戚光盈睡那張床。
不過作為報答,他要走了戚光盈那本幼時日志,也不肯翻看,就放在畫像下方壁櫥的抽屜裡,認認真真保管好。
他們沒有點燈,整座屋内陷入沉寂的濃黑之中。
躺在這張小時候也曾睡過的床上,戚光盈輾轉反側,實在睡不着,便默默望着追雲熹休憩水池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麼。
“小滿,你為什麼在看我?”他聽到追雲熹幽幽然問道,“不困嗎。”